2.穷难书生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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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良听传行上堂来,深灰色粗麻布旧袍,面色凝重愁苦,撩起长袍跪下行礼。他一举一动端正得体,看来是个懂礼数的。大抵是个家境穷苦的书生吧。
“小人马俊良……参见大人。”
他跪拜行礼时,孟礼衡看见了他袖口的补丁,虽然那补丁与衣裳本来颜色极其相似,但是仔细看来还是可以看出端倪。针脚细密,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出自一心灵手巧并做惯针线活的妇人之手。
怎么看这马俊良都不像是偷鸡摸狗之鼠辈啊……可堂前跪着的马俊良面上又无受人冤枉的悲愤之色,眼中却隐有悲凉之意。思及此孟礼衡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因那李德升的性格想来正直爽利,也不至于会污蔑他人。
站在一旁的戎轲换了换重心,同样打量着马俊良,心里却是与孟礼衡截然不同的考量。
这人一副穷酸气书生气,定一事无成沦落到去偷的地步。
“马俊良,本官问你,你一定老实回答。”
“是,大人。”马俊良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应道。
“你方才去了济善药堂?”
“是……”马俊良突然抬头,面带疑惑看着孟礼衡,“大人……”如若孟礼衡直接问他是否有偷了李德升的钱,他便供认不讳了。
“去做什么?”
戎轲将目光转到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身上,饶有兴趣地挑眉打量着孟礼衡的神色。孟礼衡挺直了腰背向后靠着椅背,面色严肃窥不得息怒。
“小人的母亲身染顽疾,小人去为她买药。”马俊良如实道,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个贼人,怕人不信,掏出怀中叠的四四方方的药方,“这是药方,大人。”
捕头秦功立即将那药方呈上来,孟礼衡接过来展开,戎轲立即侧了身子伸头去看。纸上龙飞凤舞的草书几近看不出所写的是什么,孟礼衡粗略扫来,只能认出几个字来。
“咳……这是……”
戎轲精通药理,同位医者立马便看懂了这药方,依着用药推测出了马俊良母亲所患之病。
“是咳疾,还有几味药材有明目的功效。”戎轲低声说道。
孟礼衡将药方搁在一边,似没听到一般又看向马俊良。
“你读过书?”孟礼衡不愿让此案就止于认罪与刑罚,尽是问些看似与所告案情无关的事情来旁敲侧击欲引人讲出盗窃的原因。戎轲看透了他的心思暗笑一声,抱着手又靠向了背后的墙壁,吊儿郎当的站着。好在堂上的人均无暇顾及他,天气炎热堂下也没什么围观的人,也不算太丢尽公堂脸面。
“回大人,小人……”马俊良看着孟礼衡,见孟礼衡仍是一脸认真的神色,闭上了双眼。他是来认罪的,如此问法实在是让他的罪恶感放大,备受煎熬。他像快一些认罪好结束这过程,便答非所问,自顾自讲起。
“是我偷的。”
他承认了罪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戎轲忙又看起孟礼衡,对于他来说孟礼衡的反应比这书生背后的故事更加能惹起他的兴趣。
“嗯,”孟礼衡见他承认,一时又不知讲些什么,想起李德升的话,还应有个人证。便拍响惊堂木,“传,德聚饭庄的伙计来。”
“大人!不必了。”马俊良倒是一心认罪,“方才李老板讲的话皆属实……我原是德聚饭庄的伙计,家中老母突然病重,小人惭愧,无钱医治……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大人!小人的钱付了诊金买不起药,或许连应侍奉母亲的米粥都置办不来……眼看母亲病情日益严重,我如何都无法短时间内筹到钱来。”
马俊良攥紧了拳头,深深低着头似是恼恨自己的无能。
“小人想去借,可年少读书时父母已将亲戚邻里借了个遍,去年乡试落第,如今亲戚邻里均是闭门不见。小人走投无路,又不能看母亲因此延误病情……只好,只好……”
说着他便眼眶泛红,看向一旁就不出声的李德升,露出羞愧窘迫的深色。
听了马俊良的话,原本气愤的李德升也怔住了,不知应可怜这人还是厌恶这人,结舌跪在原地,纠结地叹口气。
“所以你就知法犯法,偷了你老板李德升的钱去给你母亲看病?”孟礼衡顺着他的话得出结论,因马俊良的孝心也因他极端的作为而感叹。
“是……”马俊良闭上眼睛,似是认命一般。牢,他许是坐定了。好在方才已经托人将药带到家中,希望媳妇可以照顾好母亲。只要母亲病情好转,他如此做许是值得的。
旻阳县有一条居民街叫西街,常居些清贫的人家或暂居此地的异乡人,有人会有些人家张贴了招租的告示。
此时一人提着两包药从巷口疾行而来。他轻叩一户人家的门,门没上锁,便推门而入。
“大娘,大娘?”那人轻车熟路的走到卧室,看见卧病在床的马俊良之母——那老妪受病痛所累,日渐消瘦,面色枯槁,阳光从窗子透进来,老妪背对着这光靠着床头轻生招呼。
“铁生来啦……”
“嗯大娘,良子叫我来给您送药。”那唤作铁生的男子提了提手中的药,撑起几分笑容来,“这不是,我这就去给您煎药啊大娘。”
“等等,铁生。良子他跑去哪儿了?怎的去了这么久没回来,叫你来送呢?”那老太担忧自己的儿子,忙叫住人问道。
“良子他……”
旻阳县衙客厅,孟礼衡坐在主位,将官帽从头顶捧下搁到桌案上,端起一盏茶。掀起盖子,杯中的热气立即蒸腾而上,淡褐色的茶水上漂浮几片扁长的浮叶。
戎轲跟着他回到厅中,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看着有丫鬟奉了茶来,但托盘上确确实实只有一杯茶。
礼衡抬头看向一旁抱着托盘的小姑娘,见人睁大了明媚的双眸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给人一微笑。用杯盖撇开浮叶,凑近了轻饮一小口,茶香溢满口齿。孟礼衡抿嘴微笑,挑起眉毛看向那小姑娘。
“入口苦涩恰到好处,茶味醇香,过喉尚有回甘,好茶。”孟礼衡对她的夸奖毫不吝啬,“官红泡茶的功夫愈发精进了。”
官红抱紧了怀中的托盘,听到孟礼衡的夸奖笑出整齐白净的一排牙来,嘴角挤出浅浅两个梨涡,让本就清秀大方的女孩显得更加明媚。
“谢谢大人夸奖,官红退下了。”
孟礼衡点头目送人退出大堂。待到厅里只剩下孟礼衡同戎轲两人时,戎轲才凑了上来。
“想不通啊!为什么啊?”戎轲自顾自问道,但孟礼衡似乎专注于品茗对人的问题不予理会。
戎轲将人手中的茶盏夺下来搁在桌上,强迫人腾出时间回答自己的问题。
“既然那个李……李德升已经不再追究了,为什么还要杖责?你不是要帮那个穷酸书生吗。”
方才大堂之上,马俊良盗窃的罪名已成实事,孟礼衡心虽不忍也得判罪定案。正欲宣判之时,李德升却面露不忍之色。
“大人。”李德升作礼说道,“大人,小民对俊良这些日子的境遇实在不曾知晓,如若知晓也定会出手相助。小民请大人恕罪,顾念俊良是一片孝心,小民不再追究此事了。”
马俊良猛然看向李德升,心中似被名为感激的棉絮填满,眼眶泛红。
李德升一向带人宽厚,马俊良在德聚饭庄做工的日子也常得他照拂。原本银两丢失,李德升也抱着破财免灾的心态准备不了了之,只是突然见了马俊良手中有钱袋,气愤自己将信任错付,才与马俊良对质公堂。如今听闻他一番遭遇,也真实马俊良只是一时糊涂,心中早没了怒意,还生了几分怜悯。若是马俊良真受了牢狱之灾,那他家中尚有病在身的老母岂不是无人照料?
戎轲看向孟礼衡,他认真严肃的面目仍看不出喜怒。但戎轲以为,孟礼衡许是要放过马俊良了。毕竟原告都不追究,官府也何必找这麻烦。且戎轲以为,孟礼衡是想帮马俊良的,即便他自坐在这公堂那刻起就一副威严的样子。
“虽然李德升不再追究,本官却不能枉顾律法。马俊良偷窃罪名已成事实。”
戎轲有些惊讶,孟礼衡要判了马俊良坐牢,也是尽职本分,自己不应有半句话说。可是马俊良若坐了牢……思及此,戎轲抬脚踢向孟礼衡的椅子。
孟礼衡心中自是有一番考量的。他拍响惊堂木,朗声宣判。
“本官宣判,马俊良偷盗李德升银两,所犯偷盗罪。判其杖责二十小板,随后将所偷银两如数奉还。”
马俊良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向孟礼衡叩头,“谢大人开恩。”他自是明白自己本应坐牢的,免了牢狱之灾,所受皮肉之苦,或许能减轻他心中的罪恶感吧。
但是在戎轲看来,杖责可有可无。帮人应帮到底,杖责后休养,家中病的病伤的伤,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他知法犯法自甘堕落的理由。”
夜深人静,燥热一天的气温终于肯降下来,晚风吹拂过给忙碌一天的县衙平添几分惬意。
月光透过卧房的窗棂一片片散落在地上。床帘半遮着面向外侧卧着的孟礼衡。
突然,窗户人轻轻撬开,那人动作轻微又十分稳当,是熟练的老手,被撬开后又缓缓向外拉,月光从窗口倾泻进屋。人影晃过,一人已从窗口跃入屋内。他身轻如燕,就地翻滚,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功夫了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人正对着熟睡的孟礼衡。
孟礼衡向外侧卧,双目紧闭,胸口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即便如此,也着实将那人吓了一跳,他干脆蹲在原地,趁着月光仔细端详熟睡的孟礼衡。
孟礼衡面目平和,没有平日待人有礼的温柔,没有公堂之上板着脸的威严,更不可能有嬉笑怒骂……孟礼衡眼廓深邃,鼻梁挺直,羽玉眉浓而黑,薄唇色浅轮廓分明。实在是个丰神俊朗的人儿。
看着看着,那潜进来的小贼咧出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