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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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九歌在屋子里闷了一整天。外面顾天涯酒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被下了药,找白嘉絮算账弄得小院鸡飞狗跳热闹得很,再加上白嘉絮为安景诊脉重新写了个药方,院子里浓浓的药味儿,显得小院有了些人气儿。

    其实任九歌很喜欢热闹,但是几个婆子对她也是亲热不足恭敬有余。再加上都是训练有素,她也不大能见着她们。好像这小院里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大概是因为一直要坐在轮椅上,她格外的需要人陪。

    幸好,她有很多朋友。

    隔一段时间总有人来看她,陪着她解个闷儿。

    任九歌也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

    所以,现在这么热闹的时候,她居然自己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

    顾天涯觉得不对。

    他趁着白嘉絮煎药的功夫,敲门进了任九歌的房间。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更何况,江湖奔波之时,两人也曾同床共枕过。

    对顾天涯来说,任九歌像是他最亲最亲的小妹妹。

    他的妹妹有心事,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关心一下呢?

    在不喝酒的时候,顾天涯还是很靠谱的,而且他想的也确实没有错。

    任九歌确实有心事。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心事。

    他进去的时候,任九歌正在喝酒。

    不,应该说,是在灌酒。

    地上已经放了七八个酒坛子了。

    顾天涯拉住了她举着酒坛子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不肯喝酒的吗?”他顿了一下,又问:“你这酒是哪里来的?”

    他是极爱酒之人,只消一闻,就知道这是哪里产的酒。

    这酒的味道微薄,混杂着种种花香,香气虽淡,却显出了十二分的奢靡。

    这分明是盛京那边的酒的味道。

    任九歌抬头看他的眼神很是清明:“这是阿潜送给我的,我一直带着,之前就埋在院子里,”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这酒不错吧。”

    顾天涯坐下来,打开一坛酒,闻了一闻,皱着眉说:“这是盛京产的酒。”

    任九歌歪头笑:“你小时候喝过吧?我小时候也喝过,这酒一直是这个味道啊,连酒坛的样子都没变过,你看,这里还有一个云字。”

    云字,是皇商云家的标志。

    前,皇商。

    因为十一年前,云家二百八十七口几乎全部死于天灾。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摇晃着酒坛:“这是云亭酒,现在大概不叫这个名字了吧,坛子应该也会换掉,那这些酒是哪里来的呢?阿潜还没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就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他不敢说了吧,毕竟他楚家现在的辉煌风光,原来都是我们的,是我们云家的。”

    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怀疑,楚伯伯收养我,才不是因为他说的什么我祖父对他有恩,他是因为愧疚,愧疚害死了我家近二百八十个人。”

    顾天涯叹了口气,知道她其实是喝醉了的,摸摸她的头,轻轻地说:“童童喝醉啦,快睡觉吧,乖宝宝,睡觉吧。”

    任九歌歪着头:“我喝醉了吗?”

    看见顾天涯点头,她孩子气的嘟嘟嘴:“好吧好吧,我乖乖睡觉啦,你不要走哦。”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她睡了,顾天涯轻轻抽出被任九歌攥紧的手,把她抱到床上。任九歌睡得很沉,但是眉头一直皱着,没有眼泪。

    看着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是喝醉了总是要人哄,要叫她童童,她才会听话。顾天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白嘉絮还在煎药,他拦了个婆子留了口信,就出门了。

    他另找了别的人来保护白嘉絮他们,现下他要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任九歌确实喝醉了。

    她梦到了小时候,在盛京城南边,最大的宅子就是云家。

    亲赐国姓,这是多大的荣耀?即使祖父卸甲在家,父亲未曾涉入官场,云家只有个定国公的虚衔只领了皇商一职,满朝文武都不小觑半分。

    云家是云落最显赫的世家。

    祖父六十寿宴那一天,皇上亲自来了。从中京到盛京,八百多里,景光帝舟车劳顿,就为了来给祖父过寿辰。

    她那时还小,只记得那个身着玄色衣服的人一脸和善,还给她一块糖。可是娘亲把糖要了去,不肯给她。

    那个时候,祖母已经重病,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可是即使这样,祖母也好看得紧,她去祖母屋子里,陪祖母说话,祖母一直笑着。

    五十四岁的祖母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病重折磨的她脸色青白,以往明亮的双眸都暗了颜色,满头青丝啊,都干枯了。

    祖母是最宠她的,她也最喜欢祖母。

    后来就是天灾,那一天,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天降火球,电闪雷鸣。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怕人的闪电,好像要把天都劈裂了。

    她也从来没见过,天上掉下来的火球,砸在小五子身上,负责保护娘亲的小五子会笑着叫她“童童大小姐”然后陪她玩举高高游戏,强壮的像一座山的小五子,被火球狠狠地砸到地上,瞬间变成了火人。

    好像是有人拉着她跑,是谁呢?

    一路上的,厨房里的王大娘,伺候桃花的李花匠,照顾她的小环姐姐,乳娘,娘亲,爹爹,祖父,全都被砸成了火人。

    她大声地叫着:“娘亲,爹爹,快来救救童童啊,娘亲,祖父,童童好怕。小环姐姐,小环姐姐”

    祖父的脸被火阻住了,但是他还是冲过来,挡住了本来要砸向她的木棍。

    她好像是哭了吧。

    自五岁学武,她就再也不曾哭过,她可是振兴将军家的孩子,祖父教她,将士要坚强,不能随便哭。

    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了。

    眼泪爬了满脸。

    下雨了。

    下雨了吧。

    好大的雨,雨点打在身上都疼,可是这么大的雨,浇不灭娘亲身上的火。

    她哭喊着昏了过去。

    任九歌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褐色的床帘,是她亲自挑的布料。

    这里不是盛京,这里是漠北。

    她的小院。

    任九歌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