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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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走后,紫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非常非常非常易于对人实施冷暴力的状态中。然而因为性格原因,他最终还是没有付诸于实践。
至于屠苏,心软不软都把他塞回给了涵素并且表示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然而如果事情真那么顺遂,那么紫胤这几天的日子就都不能算作纯正的倒霉。
其实也不能算作倒霉,只是他自己太过惜才爱才,屠苏又偏偏是棵好苗子,是以到了最后紫胤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或者说屠苏站在自己面前笑嘻嘻地邀请他去画展的时候,他就不应该闲着无聊答应他去逛逛。
紫胤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是这么容易心软的人,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像屠苏一样脸皮厚到顶着他满脸寒霜死缠烂打。
总之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拒绝承认对屠苏有种莫名的好感。
这是一次小规模展览,天墉美院研究生因为入学门槛过高,人数向来少得可怜,展览又是面对着全国各地大学教授、美术研究人员开放的,因此能够出得了作品的学生更加凤毛麟角。
令紫胤极惊讶的是,就在这屈指可数的画作中,署名百里屠苏的竟然占了1/3之多,并且质量丝毫不逊于来撑场子的涵素本人的作品。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紫胤一边看,一边在心中叹道。
屠苏的画,色彩明艳却不刺眼,远看犹如沐浴阳光之下,任何人见到,都会觉得心情愉悦。
他本是真的来“逛逛”便准备走,谁知逛着逛着,竟逛得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倒像是专门来看这画展似的。
且他自己都没发现,到后来他已开始有意识地去拣屠苏的画看,一看就是三五分钟,全然不觉得久。
紫胤慢吞吞地在九曲十八弯的展板间晃荡着,等到口袋中的迷你桂花糕吃得只剩下一块,画展也看得差不多了。
转身方欲离开,却见得出口边还有一个小小展厅,里边的灯光很弱,昏黄昏黄的,不仔细看都难以察觉。
约摸是尚未准备好的镇展之作。
紫胤想了想,今天并不是公开对外展出的日子,怪就怪自己来得太早。
可是既然已经发现了,不观赏一番又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于是稍作打量,就朝那屋子走去。
他并不知道这是一间工作室,一间屠苏临时请批下来的,即时作画的地方。因而初初步入之时,见到坐在高腿板凳上的青年,紫胤颇有几分惊讶。
但他并没有急着打扰百里屠苏,因为他所见的青年此时神情认真,几近虔诚,更因为他目之所及的那副画、那副画上的人。
鸽灰色长发,眉若剑指长空而不沉郁拖沓,目似星辰皓月、瀚如烟海。鼻梁高挺可比美玉无瑕,唇染桃李之色,却全无艳俗之感。
此人于画中,立山岩之上,远眺万里,虽气势万千,丝毫不压抑逼仄,反而万分慈悲,恍惚与这天地河川融为一体。
然紫胤本身就是可令江山失色的美人,他感到惊讶,自然不因为画中人多么俊俏。
假如一个人,在意想不到的陌生地方,看到了一副同自己长得毫无二致的肖像,恐怕都是要觉得吃惊的。
“百里屠苏。”
紫胤终于忍不住打断高椅上辛劳耕耘的青年。
百里屠苏认出了这个声音,脊背略略僵直了一下,但还是扭过头来礼貌地打招呼道:“紫胤教授,你真的来了。”
紫胤仍然盯着那幅画,他在等待屠苏的一个解释。
百里屠苏聪颖过人,自然就给了他一个解释:
“我原来画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从椅子上爬下来,盯着紫胤道:“可是我忘了他的脸。”
“奇怪吧,他对我来说那么重要,但是我忘了他的脸。而且怎么都想不起来。”
紫胤眨了眨眼睛:“那么,你那天说要替涵素画一张我的肖像,其实并不是为了讨他开心?”
百里屠苏被他拆穿得有些窘迫,小心翼翼地辩解道:“是为了讨他开心。校长真的很器重你这个朋友的,也一直想要一张和你的合照。”
“那么你把我的五官添到旧日友人的脸上,恐怕也不很合适。毕竟这样画出来的,既非你的挚交,也非我本人。涵素与我,都不会很高兴。”
面对紫胤的质疑,百里屠苏倒并不像方才那样显得局促,他恍若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道:
“可我初见教授,就觉得似曾相识,与紫英气质别无二致。屠苏知道妄用他人颜貌实属大不敬,但屠苏思君心切……”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又小了下去,犹犹疑疑地很不肯定。紫胤原意不在为难他,见他此番,又觉得这小辈重情重义,不计较也罢。
因而拍拍他肩道:“无妨。那允涵素的画,我择日到画室,你再画一张好了。”
屠苏笑得很开心。
紫胤也觉得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紫胤通常更加容易做一些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事。顾名思义,摸不着头脑的事对于紫胤这样有条不紊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夕阳西下的点儿,涵素的脸在晚霞的暖光之中更显欣喜:“这么说你同意了?”
紫胤肯定道:“我同意了。只不过我早上九点以后还要去上班,课时尽量安排在九点前。”
涵素笑成了一朵花:“好好好没问题,我明天就派人把要用的器材都给你整过去,对了,顺便再腾一间办公室。”
紫胤毫不客气道:“我要采光充足的屋子。”
“没问题。”涵素爽快答应,并顺势将合同怼到了人眼前:“你在这儿签个字,我好给宗炼老校长过过目。”
该死的,又拿长者压着他。
紫胤原本还有些不确定,一听到宗炼的名字,立马闭了眼默默地在纸上画了押,连条款都没仔细看。
附带着还要问候一句:“师公近来可好……”
“他老人家好得很,就是霸着美院头把交椅舍不得让给我这个后辈……虽然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交给我了……”
紫胤无视了涵素后半句的吐槽,放心道:“那就好。”
涵素颇为高兴地收起那方合同,等同于顺顺当当给天墉美院捡了个优秀导师的他,此刻感到浑身轻松。
“紫胤,我看这事儿算个喜事,应当庆祝一下。正好屠苏那孩子自觉这两天给你添了诸多麻烦,早就想请你吃一顿权当赔罪了。”
天,这小子别这么阴魂不散的少吃一顿饭真没什么。本来他也不喜欢人多眼杂的地儿。
紫胤仍然平静地看着涵素,只不过同样平静地拒绝了他的提议:“赔什么罪。难不成我还会和一个小孩置气?”
你会啊。你会的。你就是不表现出来。
涵素默默地心道,面上却显得极近诚恳:“紫胤啊,屠苏以后不光是我的徒弟,也算你半个徒弟了吧?徒弟有心,咱们做师父的,总也不好太拂人心意吧。”
紫胤再欲推辞,涵素已先他一步堵了后路:“你别急着开溜,我跟你说,这小子知道你吃得清淡,又喜甜食,特意选了‘糯记’私房菜,就那家你每天下班都排不上号的饭店。”
涵素很满意地看到那人转身离开的动作慢下来,直到彻底停住。
又补充道:“他老早占座去了,这会儿已在雅间等我们。人不多,就清和、夷则、屠苏,你徒弟陵越和我,不会很吵。我保证。”
涵素清晰地目击到有些发愣的紫胤的喉结不争气地滚动了一下。
于是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我们亲爱的紫胤教授就被塞进了涵素大校长的车后座,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后悔、最不堪回首的聚餐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