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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刚入夜，张家大宅便闹了起来。因着发生了一件骇人的大事儿。

    宋瑾玉睡得早，是被柳断雪砸门给叫起来的。

    “怎么了？”他忙整了衣衫问道。

    “快来，出事儿了。”柳断雪拉了他手腕便往外拽，“张家当家死了。”

    宋瑾玉闻言也是惊愕，跟了柳断雪出来。眼见着不断有人往偏庭聚集，他们也跟了上去。偏庭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多的是来与会的侠客些，刀剑不离身，难免磕碰，以至于不住有叫骂声四起。柳断雪嫌恶旁人，领了宋瑾玉到一角站定。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这种情况下总不好不闻不问。

    宋瑾玉踮了踮脚，瞧见那人群中间空出的地方，有人正把白布往地上的人形上盖。想来那就是张珏凉了。宋瑾玉对这位家主并不熟识，要说见面也无非是在清荷会上见过几眼，但当时他心神不在这人身上，并未记得清楚，只依稀记得是个颇温和的男子。

    虽不熟识，但宋瑾玉还是觉得心情有些沉，他不是那种很能直面死亡的人。周围人的讨论熙熙攘攘，闹得他发晕。他不自觉地又微微退开两步，好离人群远一点儿。

    这时他忽然想到个事儿。

    “顾明海呢？”他侧过头问柳断雪。这一下他才瞧见柳断雪脸色阴沉，抬手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宋瑾玉不知所以，眨了眨眼睛，倒也还是听话，没再开口。

    过了一阵子，柳断雪才拉过宋瑾玉，一路快步回了房。等一回屋，柳断雪就把房门插销插上了。

    她转头用指头一指宋瑾玉：“你先别出去，在这儿呆着。”她神情紧张，令宋瑾玉也疑惑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宋瑾玉问她。

    柳断雪咬咬唇，难得地显出些慌乱来：“杀了张珏凉的刺客，已经被捉住了。带去地牢了。”

    “那好事啊，怎么……”

    “是顾明海。”

    这下轮到宋瑾玉瞠目了。

    “什么？这……这没道理啊。”

    “慕容丞亲自抓的人。当家已死，众人便暂时推举了他代为执掌大局。”

    “可顾明海他……他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说到这儿的时候，连宋瑾玉自己也顿了一顿。他忽然发现自己真心实意地在为这个刚认识没三天的人辩解。他甚至连他的身世都不知道，却无端相信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家伙。仅仅就因为这相处的短暂时日里，这人对自己不错么。

    宋瑾玉忽然闭了嘴，他认真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他想起顾明海头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样子，想起他大清早扛自己去看什么荷花，又想起这人郑重其事地向他求一个小风车。宋瑾玉皱着眉头，沉吟半刻，忽而抬头看向柳断雪。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断言道。

    柳断雪觉得这事里自然有蹊跷，但她担心的则是另一方面。此先她曾邀约顾明海要去查明张家举办清荷会背后的阴谋，她怕是顾明海就这么听了她的话结果直接去以身犯险。若果真如此，那她自然也有责任。但要是这个顾明海真是个刺客呢？张家家大业大，在兴起的路途中不免会招人嫉恨，由此找来杀身之祸也不是没可能。

    “我还担心一件事。”柳断雪开口，“你与顾明海，有多熟？”

    “不过几日的交情吧。”

    “那这几日，你可曾见他与别人有过交往？”

    宋瑾玉认真想想，出了那次顾明海叫慕容丞滚开，似乎还真没见他与别人交流过。

    “没有吧。似乎，他这几日都与我们在一起。”

    “这就是问题了。如果他真是刺客……你我，如何解释？”

    宋瑾玉愣了一愣，意识到他此前从未考虑过这一种状况。确实，若顾明海真是刺客，那他这个在这几日里与顾明海交往密切，且与张家有过过节的人大约嫌疑也不轻。这次是出了人命的，比起两年前怕是更会让他百口莫辩。

    可宋瑾玉却并不张皇，他似乎内心笃定这样的状况不存在，只不过是柳断雪多心了的猜想。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明海会和张珏凉的死牵扯上关系，但他却十分肯定，人一定不是顾明海杀的。这像是一种无可推断的直觉，但他的确这么认为。只是他看着柳断雪担忧的神色，不忍辜负她对自己的维护。

    于是他想了个主意。这或许是个馊主意，但眼下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们亲自去问他如何？”

    宋瑾玉瞧着目瞪口呆的柳断雪笑了，眨了眨眼睛。

    当两个人沿着地道往张家的地牢走的时候，柳断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

    “唔……我好像看过张家建楼的图纸。”

    “好像？而且图纸会把地道也一一标出来吗？”

    “好吧，”宋瑾玉发觉糊弄不了这位柳三小姐，只好坦白，“因为图纸是我画的。”

    柳断雪瞪大了眼睛，宋瑾玉回头戳了一下这位呆立不懂的柳三小姐的鼻尖：“别那么惊讶啊。”

    “可你怎么会？！张家建楼是六年前，那时候你才……”

    “十六岁。毫无声名，只是广严君门下弟子里的败笔，他们当然不会请我。”

    “那……啊！”柳断雪忽然醒悟般轻轻叫了一声。

    宋瑾玉笑了。

    “你又去给人白做工了是不？”

    宋瑾玉笑意更甚。

    从很早开始，宋瑾玉就常干这档子事儿。不必在观风阁里练习的时候，他常去混迹在工匠堆里，假扮成哪家的学徒，给帮忙描画图纸打打下手什么的。但实际上他就是把画好了图纸丢那儿就跑，人多手杂，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设计到底对不对。而往往，发生这种事之后，主事的匠人也不会追查，能不费心里得来功劳，为何不要呢。

    柳断雪以前就发觉了这事儿，因为每次宋瑾玉偷溜下山，回来都会搞得回头土脸。终于在一次被柳断雪逮个正着后，宋瑾玉坦白了自己的行径，被柳断雪骂是个白做工的啥子。

    “他们又不会知道是你做的那些事儿！”

    “我又无所谓啊。”

    宋瑾玉当时是这么说的，柳断雪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但瞧见宋瑾玉乐在其中的样子，她也懒得再说什么。

    “你就那么笃定，他们会按着你的图纸来建？”柳断雪追问了一句。

    “是呀，因为我画的比他们好嘛。”宋瑾玉很不自谦地答道。

    柳断雪轻哼一声，笑了。这点她倒是不否认。

    两人继续沿着地道向里走，地道十分简陋，为的是应急，自然不多加修葺。宋瑾玉拿着一个小号的火折子引路，柳断雪紧紧跟在他身后。

    终于，两人走到一处暗门前。宋瑾玉估算了一下，道：“该是这里，没错了。”

    柳断雪伸手去推门，暗门咧开一条小缝，里面光线昏暗。宋瑾玉灭了火折子。两人依次从暗门钻出。柳断雪环顾四周，地牢很小，不过四五个隔间，在间隔的廊柱上燃着火把，但却古怪地没有瞧见看守。

    顾明海一点儿也不难找。这个家伙似乎毫无被关押的自知，正在一间牢房里单手做着单手倒立。瞧见这一幕的柳断雪傻眼了，但宋瑾玉却笑了。

    他那身没忍住的轻笑，让顾明海抬了头。旋即他一撑手，稳稳地翻身落在了宋瑾玉面前。

    顾明海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来看我啦。”

    “我不是来看你。我是来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宋瑾玉不敢摩擦，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了。

    顾明海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本来都上床睡了，但是半夜的时候有人来了，往我房间里扔了个冒烟的东西。我就昏过去了，再过来的时候我就在一个不认识的房间里。旁边躺着个人。我想去拉他，结果这时候一群人冲进来，说我杀了张家当家。然后我就被逮到这儿了。”

    宋瑾玉皱了眉头：“你把手伸过来。”

    顾明海听话，把两只手都伸了过去。宋瑾玉抓住他的手腕，闻了闻他胳膊上的衣物。

    “迷魂香的烟味。”宋瑾玉转头冲柳断雪道。他作为制作机关的，对这些暗器用的药物自然也熟悉。

    然后他转向顾明海：“你被陷害了，蠢货。”

    顾明海被骂了也还是那么乐呵呵地看着宋瑾玉，让宋瑾玉一时不知道骂他什么好。

    “你当时解释了么？”

    “我说了不是我，可没人听。”

    “抓你的，带头的谁？”

    “慕容丞。”

    宋瑾玉问的简单，顾明海回的也简单。这意料之中的回答让宋瑾玉苦笑了一下。

    “现在怎么办？”柳断雪一边警惕着地牢入口，一边问宋瑾玉。虽然往往柳断雪看起来是更强势的那个，但最后拿主意的一般都是宋瑾玉。

    宋瑾玉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然后他从柳断雪发髻上捉下一枚簪子，往牢房的门锁锁眼里捅进去。原来在观风阁上宋瑾玉就把藏书阁里一些箱子上的锁拆了个遍。起初张伯以为有人偷盗秘籍□□，哪知道宋瑾玉却只对那锁头感兴趣，拆完便了事。虽然后来被广严君吊起来吓唬了一顿，但宋瑾玉还是觉得挺值得的，至少大部分锁都逃不过他的手心了。

    那锁很快就咔哒一声开了来。他把簪子在手心里擦了擦，又给柳断雪戴了回去。宋瑾玉开了门，顾明海从里面钻出来，伸了个懒腰。

    “好了，现在，我们把这只抓错了的给放回去。”说罢，他拍了拍顾明海的脑袋。那比他还高出半截的青年竟还颇为享受地往他手里蹭了蹭。

    柳断雪瞧着两人，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儿。某个说着不爱麻烦的家伙，才是最爱找麻烦的搞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