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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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予意是个特殊的骗子,是能一面躺在柏油马路上捂着伤腿满目含泪,一面出口背诵《交通事故赔偿标准法》迫使车主甩手一沓纸票落荒而逃的骗子。行骗的惯用伎俩即是碰瓷,有时为了效果逼真,赵予意也曾在袖子里藏着刀片,一旦滚到了那车轱辘下,手指捏着刀片顺手朝着脚踝划上豁口。遇上那种面善心慈的女司机,早被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子惊吓个不行,再瞧见人姑娘满面清秀的,偏生修长大腿上汩汩不断渗出鲜血,免不得好生送到医院再多贴些安慰费用。
毕竟,谁家能舍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往别人车子底下钻,身上一道又一道裂伤,言谈举止又并不强词夺理。如此,赵予意的碰瓷生涯风生水起,从未失手。是猫耳朵胡同里最奇特的骗子,赵予意是薄冷淡从马路牙子旁捡回来的,周身自然没有胡同里那股子恶俗痞气,老薄本意想藏在家里好生养着日后留给儿子做媳妇也是不错的,奈何赵予意偏生鬼灵精怪,三天两头出去招摇撞骗并且乐此不疲。
“嘶——”车胎迅速在地面上打滑,胎面几乎要磨出火花才堪堪停住,车身仍旧漂移出去十来米远。赵予意恰到好处的伏在那轱辘底下,若是雷鸣再慢些刹车,没准就冲着人姑娘胳膊轧过去了,这么想着,心里愧疚更甚,赶忙掐了电话下车察看。
“没事儿吧?”上手小心翼翼从人腋下将人托起,细细查看伤势如何,只听得赵予意小声抽噎捂着半张脸唤着疼,忙抬了眼看清人面貌,撩起人耷拉下来的半边碎发的动作瞬间僵住,“宋花间?”
听见人语气里的疑惑和难以置信,赵予意也停住了演戏,眼角挂着泪迹可怜兮兮的抬起被柏油地硌出半面红印的脸来,有些灰头土脸,衬的那双眸子楚楚动人,“啊?您在说什么?”
雷鸣犹自松了口气,暗道宋大小姐死于车祸也快一年了,怎么可能这时候死而复生,定是样貌相似,自己看花了眼而已,随即一笑,“不好意思,你有些像我一个故友,一时晃神认错了人,”上下扫一眼人受伤情况,略一思索,从钱包里掏出张黑卡来塞进赵予意手里,“这样吧,今天这事错在我,所有费用我来出,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但凡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带卡来宋氏集团找我,我叫雷鸣。”
赵予意头一回遇见这么好说话的傻大款,愣愣接过卡倒不知该说什么好,雷鸣再三道歉之后搀扶着她直到离开马路才急忙回去拿车绝尘而去。
手指摩挲着黑卡上突出的刻印“宋氏集团”的字样,虽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赵予意也知道这宋氏在这座城市的地位,雷鸣跟那位故友又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首席执行官轻而易举交出这张黑卡,不是虐恋情深就怕是这雷鸣弱智好骗。
既然这傻大款给了自己天大的好处,不用白不用。
赵予意带着猫耳朵胡同的姐妹们在商场里血拼,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们险些挑花了眼,难以置信这穷酸地方出来的赵予意有朝一日暴富还想着救济她们。反观赵予意,从进商场开始,就始终觉得有无数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烧灼后背,等她终于递出去那张黑卡时,商场的经理终于快步迎上来,按捺不住上扬的腔调开口道,“宋小姐?”
猫耳朵胡同的姐妹们也停了叽叽喳喳的议论转头看向赵予意,赵予意自己也疑惑不解,这些人说的宋小姐莫不是雷鸣提到的宋花间吧?本想开口否认,却被一把握住手腕,经理颇有些激动的继续说,“小姐杳无音信这么久,可算是回来了!”
赵予意微微皱眉,稍别过脸掩饰不解神色,脑海里不自觉开始盘算,再转过脸来已然换上高傲表情,眼尾上挑含着三分不屑,试探性开口道,“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商城经理立马松开紧握住赵予意的手,整理自己仪容才说,“总裁可找您快一年了,我们都在找您,您刚进来那会我们就偷偷摸摸观察好久了,再看您拿着雷先生的卡才敢上前同您说话。先前我们已经上报给宋总和雷先生了,小姐可千万别再偷跑了呀。”
听说雷鸣要来,赵予意仍是面无表情应和下来,转头通知姐妹们先各自回去,自己又去了洗手间换上经理送来的新衣服,暗自计划该如何圆场,直到那经理在门外通知雷鸣和宋总和宋夫人都来了,才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大小姐的气势走出去。
“花间?”雷鸣率先上前,揽住赵予意双肩,直愣愣盯了她半晌才将她紧紧抱入怀里,赵予意险些以为要被雷鸣认出,腿肚子都在发颤,自己仍然绷着表情不敢出声,然后是宋花间的父母,紧紧搂着她,宋夫人泣不成声地哭诉女儿为何自赴美留学回来就玩失踪。赵予意暗暗听了整理清楚思绪,准备好措辞,然后也情不自禁的染了哭腔,“女儿之前出了车祸,一直在医院住着,怕你们担心也一直不敢说,整日躲在病房里也不出门。”
听见女儿讲述车祸详情,宋母更为担心,赶忙拉过赵予意细细检查,好在皮肉伤都呈淡粉色看不太清晰,不由得心疼起闺女,千言万语都揉碎在充满母爱的怀抱里,赵予意一面笑意盈盈安慰母亲,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身体也渐好,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雷鸣听见车祸一词时阴鹜神色又转瞬即逝。不过自己平白捡到这座城市最有钱的父母,至于雷鸣如何表态都碍不着自己,也就不去细想。
晚些宋氏夫妇也不打扰雷鸣和赵予意,先行回去了,留下赵予意在原地踟蹰,半晌才抬头,轻声开口,“其实车祸之后,以前的许多事我都记不大清了,你...”
雷鸣面无表情毫不客气摆手打断,“赵小姐也算是猫耳朵胡同的名人,在我面前并不需要演戏。”
赵予意莲步轻移却脚下一个踉跄,她本以为雷鸣对她一无所知,甚至以为雷鸣也算得上老实可欺,此刻却原来是早就调查清楚她的来历。只瞧见雷鸣嘴角晦涩一笑,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蒙情绪,“我不过是心疼宋伯父宋伯母,宋家小姐性格乖戾,总这么失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你和她样貌无所出入,我可以帮你进入宋家,取代宋花间。”
宋花间回国的第一天是他开车去接,在经过盘山公路时与失控的卡车相撞,坐在副驾驶的宋花间当场毙命,这可是雷鸣亲自验证过的既成事实。如今有现成的傀儡送上门来也能帮助自己更好的接管宋氏企业。宋花间被娇宠多年,嚣张跋扈,又不喜雷鸣殷勤讨好,而现在她人已死,假如能成功利用一个骗子出身的赵予意,接手宋氏集团岂不是指日可待。
所以,雷鸣思索一番当机立断,从他交给赵予意自己那张特有的黑卡时,这场阴谋就开始了。
“如果雷先生愿意帮忙,那予意在此谢过,只要能坐拥荣华富贵,雷先生吩咐什么我照做就是。”赵予意明白了雷鸣的意思也适时的低眉顺眼表态,如果自己推说因为车祸而失忆未免有些荒诞,但有了雷鸣的帮忙,她在宋家立足也更方便些,更何况雷鸣事业有成又样貌俊朗,如果能彻底成为宋花间,何乐而不为。
雷鸣对于赵予意的态度十分满意,又有些轻屑。这种来路低贱的女人最容易满足也最易于控制,细细与赵予意讲述从前的宋花间是如何的行事作风,又再三找人教她学习金融知识和礼仪。一面瞒着宋氏夫妇训练赵予意,一面将自己的心腹逐渐插入宋氏集团高管部门,等赵予意完完全全学成了宋花间,他就可以向宋父提出与赵予意完婚。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宋氏夫妇本就对宋花间各种宠溺,赵予意时常不着家推说出国旅游也并不怀疑,只一个月后他们见到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宋家大小姐了,举手投足都依稀是宋花间的风貌,连雷鸣都险些晃了神。赵予意状似无意间撩起鬓角耷拉下来的碎发,再抬头风情万种间勾起浅笑,亮紫色纱裙越发衬的人肤色白皙,美丽动人。
“雷鸣,听父亲说婚期已定,我有些迫不及待验收我们的计划。”
呵,我们的计划?雷鸣面上应和着,心里却是盘算等接管了宋氏集团,自己压根不可能留着赵予意,依葫芦画瓢再制造一次车祸也无可厚非。“你已经与宋花间无差,搬回家住吧,我送你回去。”
雷鸣自去车库取车,赵予意仍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追随过去凝视成线,素手慢慢蜷握直至成拳,指甲掐进软肉里毫不自知。等雷鸣开车出来,才又面带微笑,纤腰一扭,盈盈迈步过去。
为了不在下班高峰期堵车,赵予意提议从盘山公路绕开走,雷鸣心事重重也没有多作考虑,手腕一转车头打横换了个方向转向公路。一路寂寂,赵予意也不开口说话,雷鸣故地重游突兀松神,只一瞬间回过头来却见拐弯处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径自撞来——
赵予意清醒时已经身在医院,宋母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见她转醒关切地嘘寒问暖。赵予意在宋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哑着声腔问道雷鸣在哪。
“花间啊,雷鸣他...医生说卡车是正对着驾驶位撞过去的,所以雷鸣...”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赵予意心里明白,一手拉住宋母的手放在怀里暖着,低声哭泣以表哀痛,在宋母看不见的地方却是遮掩在刘海下的明媚微笑。
从今天开始,她才能安心替代宋花间陪伴在宋父宋母身边,这场局布的太久了些,花间等这个结果也太久了些。赵予意同宋花间在国外相识,闺蜜三载,又样貌相似,更为投机。却谁料宋花间回国后音信全无,宋花间往日里没少提她与雷鸣的婚事,她反感雷鸣为人虚伪,处事圆滑,而雷鸣始终谨慎殷勤的态度令赵予意起疑。是以,她不惜将自己的容貌彻底整造成宋花间的模样,不惜装作失忆混入猫耳朵胡同,不惜满身带伤的去碰瓷,只为了有朝一日“偶遇”雷鸣。
雷鸣以为,自己掌控了赵予意,可到底谁是局中人,犹不自知。只怪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