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一遍戏之后，爱丽丝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明明很不错啊，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

    “因为没演过，没有把握啊。”

    “那么，你能接着陪我演吗？我一直找不到感觉，总觉得演得不太好。”

    爱丽丝一愣，“啊？我觉得你刚刚演得很好呀，”

    “不是刚才的那段，是和神明，我想要你来演神明。”方暮颇为苦恼，“我看了很久的剧本、对着镜子演了很多遍，但是在演魔王面对神明的那段戏时，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你不用背台词吗？”

    爱丽丝摆了摆手，“啊，不用，我记得住。”

    方暮闻言，沉默不语：“……”你既然这么优秀，为什么还会紧张啊？！这难道就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吗？！

    对完戏。

    “的确怪怪的呢……”爱丽丝单手握拳，撑着下巴，思考着原因。

    “你看，我就说很奇怪吧。”

    “不过怪异感并不是来自于你的表演，而是来自于神明，也就是剧本。”

    “根据剧本，神诅咒了魔王，诅咒他永远得不到爱。这不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所能做出的事，更像是魔王会做的事；而魔王所做的事，太过善良，如果我是观众，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神明，而不是魔王——因此，他们的对手戏才会显得十分怪异。”

    “的确啊，诅咒他人的神明和为爱而亡的魔王，的确非常奇怪……”

    方暮的性格太过温柔，如果出了问题，他会第一时间自省，而不是在其他地方找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发现怪异感从何而来。

    此时，一名编剧路过。

    方暮笑得温柔极了，按住编剧肩膀。

    编剧顿时一惊。

    于是，在男女主角强烈的要求下，更改了剧本。

    ＊

    某一日，百无聊赖的魔王决定出门散步。

    他漫步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有人来人往。

    真是无聊。魔王非常失望，他还以为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呢……

    直到他遇见了她——黑发的少女抱着花束，笑着递给了客人，在客人临走时出门送别。

    魔王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因为他的长相与他的身份完全不符，也不会散发出让人觉得不适的压迫感，不过，他如果想要伪装，那么就没有人能识破。

    一阵微风刮过，几只白鸽飞起，少女下意识地撩了撩头发后，向他走来——

    “先生，你是想要买花吗？”

    魔王沉默以对，他并不喜欢花花草草。

    “我看到你一直在看我这边，还以为你是想要买花呢……抱歉。”

    魔王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少女在返回花店的途中，跟他挥手告别。

    第二天，魔王又来到了这里。

    少女又看到了他的身影，对他笑了笑。

    一连七日，都是如此。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习惯。

    少女有些好奇地问：“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经常来这里的原因？”

    “……因为我想要买花。”因为我想要见你。

    “啊？你之前不是……”少女恍然大悟，“其实你不用害羞的呀，鲜花并不是女孩子的专利。”她说完，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到店里，“那么，你想要买什么样的花呢？”

    “……我不知道。”

    “我明白了，你是想送人对吧？其实，我遇到过很多来店里买花却不知道要买什么才好的人呢。不过没关系哦，你想要送给谁？送给母亲的话，可以买康乃馨，送给……”少女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喜欢什么？”

    “我？”少女有些奇怪，不是要买花吗？他干嘛要问自己喜欢什么？

    虽然觉得奇怪，但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全部。我喜欢着所有的花朵。要不然我也不会开花店了。”

    之后，他总是光顾花店，每次都买同一种花——向日葵。

    少女将花束递给他，“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要把花送给谁啊？你买的花都是难以捉摸的那种，不像是要送亲戚朋友的呢……”

    魔王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回答道：“秘密。”

    ＊

    魔王的家里来了位贵客，虽然并非真身。

    “神明大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你不要再接近她了，你离她越近，你们就越是痛苦。”

    魔王闻言冷哼一声：“您大驾光临，就是来诅咒我的？”

    “这不是诅咒。这是我所看到的，你的宿命。”

    说完，神明消失不见。

    ＊

    魔王并没有听信神明的劝告，他还是去了花店。

    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他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他只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你没事吧？”魔王着急地问。

    “先生？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才清晨啊。”

    “刚好有空。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应该只是感冒了吧，不用担心。”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严重的病……魔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今天还是要向日葵吗，先生？”

    “嗯，是。”

    她将向日葵包起来，递给他。

    “你买了这么多束向日葵了，难道她还不明白吗？”少女觉得奇怪，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依然没有结果呢？不应该啊……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花束送给她？”

    回应她的是沉默，就像初见时那样，见状，少女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我觉得，你把向日葵送给她了的话，她会明白你的心意的。即使被拒绝，也比闷在心里好，不是吗？”

    少女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意遭到了神明的劝阻，是不可言说的。

    “明天再见。”他避而不答，匆匆离开。

    ＊

    少女觉得自己今天很不对劲，脑袋昏昏沉沉的。

    看来只好歇业一天了……

    在她正打算关门之际，来了位顾客。

    “抱歉先生，本店今日歇……”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在地，好在魔王接住了她。

    少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花店二楼的卧室。

    少女打算起身，却被他制止：“你还是别动了，躺着吧，我怕你又晕了。”他问道，“你昨天不是说你是感冒了吗？怎么会晕倒？”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在这之前我身体一直都挺健康的，所以我这应该只是贫血之类的小病吧，不用担心。”说完，她感觉自己眼皮在打架，“抱歉，我突然有点困，想休息了。”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吧，不见你好，我不放心。”

    “嗯，好，谢谢你。”她没有拒绝，真情假意她还是能分辨出的。

    翌日，魔王如约而至，少女却没有从沉睡中醒来。

    大概是他来的有些早了吧？

    但过了好几天，她依然没有苏醒。

    魔王想到了神明的预言，他决定前去求助。

    ＊

    端坐着的神明太过耀眼，没有人能看清他是何模样，只能看到白光。

    魔王登上阶梯，一步步走向神明，“你会帮我的，对吧——？哥哥。”

    刺眼的白光消散，神明终于露出了脸，一张与魔王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难得你唤了我一声兄长……但很遗憾，我无法给予帮助。”他残酷地拒绝了，“这是她的宿命，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哥哥啊，你早已预见我会堕天，但你可知道，我为何堕天？”

    神明沉默，全知全能的神明亦无法看透人心。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你会选择成魔，我以为你会留下来……”

    魔王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魔王的，他曾经也是神明，他曾经也能预知未来；但他却舍弃神格，堕落成魔，亲手将自己推下地狱。

    他再也没有预知未来的权利，因为他不再是神明。

    他无法预料，与她相遇，会让他痛苦万分。

    所以神明才会把天机透露给他，劝阻他。

    “因为我受够了。”魔王回答，“在他们饱受痛苦，向我祈祷的时候，身为神明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拯救众生的神明，何德何能受人敬仰？”

    “……就算过去了这么久，你也还是不明白命运是什么啊。听好，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有多条线供你选择，这也是我知道你会成魔，我知道你会堕天，却没有阻拦你的原因。”

    “因为你不止有一条线可以选择，你可以继续做神明，留在天国；亦可以堕天成魔。”

    “她的病情和你一样，并非注定。但是在她发病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痛苦或是幸福，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应该由他们自己来承担。即使身为神明，也不该插手。”

    “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请你，一定要救她！”魔王显然没听进去话。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神明不解，“你明明还有着漫长的岁月，漫长到可以等她的下一世，甚至是生生世世啊……”

    “这和轮回转世没关系。我只是想要她寿终正寝，而非死于病痛。”

    他不喜欢花花草草原因就是花太脆弱，会轻易地随风而散。

    他不想看到像花儿一样的她就此凋零。

    “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求你救她。”

    “我果然不擅长对付倔强的人啊，尤其是你。”神明作出妥协，“不过，你得付出代价哦。”

    “我明白的。在这之前，我能去见见她吗？”

    “去吧，我没理由阻止你。”

    于是魔王去了她的房间。

    魔王挥手后，房间内凭空出现了约十束向日葵，将床包围。

    她依然沉睡着，就像是花间的精灵一样。

    他想，如果不是她会长眠不醒的话，没有人会想叫醒她，破坏这份美好。

    他向她走去，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再见。”他说。

    ＊

    少女醒了。她睁开眼，摇了摇头，因为睡了太久，她还有些不清醒。

    她看见了向日葵花束，毫无疑问，它们都来自她店里，尽管还有点头疼，但自家的包装，她还是认识的。

    到底是谁呢？少女思索半天，完全没有头绪，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想不出是谁。

    这让她觉得奇怪，一回生二回熟，她不是一个记忆力差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忘记买过这么多花束的客人。

    算了，不想他了，反正也想不起来，倒不如等等看，说不定他还会再来买花。

    但是他来了也不一定会提起啊？那么就把花束摆在显眼的地方提醒他吧。

    这么想着，少女抱着花束下楼，找了几个花瓶，然后将向日葵修修剪剪，放在了花瓶里。

    由于花束有点多，即使是专业人士也花了不少时间。

    少女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呼，终于可以营业了。”

    很快，她迎来了第一位顾客。

    “真好看，这个多少钱一瓶？”

    “这些是非卖品。不过本店还有其他的向日葵供你选择。”

    “啊，那好吧。不过你既然不卖的话，为什么还要把它们放在店里呢？”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花瓶里的花都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可我不记得他了……我希望在他再度光临本店之时，能看到这些，并且允许我对他道声谢。”

    自此，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能与他见上一面”。

    ——可是这个愿望，他没办法帮她实现。

    一旦相见，她必然会问起那些事情，知道了真相的她，哪里还有心思过自己的人生？

    因此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能接近。

    正如兄长所言，他们越是接近，就越是痛苦。

    ——但，“不能接近”本身就是痛苦的一种。

    ＊

    今天，我依然在看着她，神明不仅可以看到未来，还能看到现在。

    我觉得这个能力很好用，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保证了我不会思念成疾，不会忍不住去见她。

    她把那些装着向日葵花瓶放在后院，面朝阳光。

    “虽然知道你们有着生命力顽强，但我还是想让你们晒晒太阳。”

    “说来也是奇怪，好几年了，你们一点要枯萎的迹象都没有……”

    她是爱花之人，作为一个花店老板，她会精心地照顾每一朵花，但是再怎么照顾，花就是花，怎么可能永远盛开着？

    我忽然懊悔不已，她不会是察觉到了吧？我当初就不该给向日葵灌输魔力！

    “不过也好，毕竟我并不想看到你们枯萎的样子。”她的声音比风动还要轻，“希望你们能坚持到我见到他。”

    ＊

    一眨眼，过了几十年。

    她从青丝少女变为白发老媪，年轻时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工作变得难了许多。

    还没迈两步，她突然被绊了一下。

    啊……大概是上次打扫漏了个小石子之类的？看来得仔细打扫一番了。

    这么想着，她做好了爬起来的准备。

    迎接她的并不是意想之中的疼痛，而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怀抱。

    为什么不疼？

    ……好像是被人接住了？

    “你如果不等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小，加上她的听力大不如前，没有听清。

    “没什么，不要在意。”

    “真是抱歉，人老了，各方面都退化了，跟你们年轻人比不得。”

    “没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句话不就等于是自曝吗……

    于是他不见了。

    “啊？——等等，人怎么不见了？”

    她终于发现了异常：这里可是自家后院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向日葵也在他消失不见后迅速枯萎。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

    于是她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我叫flora吧。那么下一世，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话未免太不公平了。”

    尽管知道得不到回复。她还是说了、问了。

    他本以为她会追问那段缺失的记忆，会好奇那些向日葵为何能盛开几十年才凋零……但她最后，仅仅只是问他姓甚名谁而已。

    “傻瓜。”

    所以他才会说，她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