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绵亘万里的雪峰，游历四季不换的丘陵。穿过倒刺丛生的荆棘河滩，翻过飞流直下的千尺瀑布，三千繁华图景过眼云烟，过去与现在交叠出现在眼前，而他一心只系背后的吴邪。

    张起灵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昆仑。

    然而此时吴邪，已经三天没有醒来的迹象了。

    张起灵冲进昆仑山下的黑水，滔天巨浪直拍山体，碎成黑玉，血一样蜿蜒淌下。

    山腰平台上栖着两只青鸟，他们从酣憩中乍然惊醒，怒视道：“放肆！”

    “我要西王母的一样东西。”张起灵威逼道。他从没有像这样凶狠，意图一逞杀意，似乎这样嗜血的眼神，才适合这个曾在北冥极寒之地待了千百万年的大鲲。

    但他拥着吴邪的那一支鱼鳍，却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两只青鸟腾空而起，刷的一下张开利如刀刃的翅羽。刺目的日头被尽数遮拦，一秒间阴阳相隔，晨昏颠倒，“你算什么东西，胆大妄为！”

    “我是张起灵。”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异常的慢。似乎一个字出口，就要流血漂橹，横尸百万。

    青鸟对视一眼，各自神色在这一眼之间转换无数遍。

    “我知道你是谁。”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王母知晓世间，如是因果，如是缠绕。如是生，如是死。她也知道你的过去——”

    “——你的今后……”青鸟只觉脖颈一凉，它甚至连张起灵动手都没看到。三只快如闪电的手指，带着狂风一样的血腥气，扼制动脉。他震惊地瞪大眼珠，浑身力量瞬间被卸去，形同废人。

    局势一霎翻转。

    “这些我也都知道。”化成人形的张起灵异常平静地看着青鸟，“我需要一样东西，神鸟希有的背羽。”

    “王母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昆仑山，是你命中的到来！”另一个青鸟指着张起灵，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

    “……王母在三千年前宦游于无穷，天崩地裂才会再次现身！她走之前，留了一样东西，也许是给你的。”

    “……六合八方，正中央的铜柱下面，可能是你想要的东西……”

    张起灵甩开青鸟，直冲了过去。黑水分两岭，惊涛骇浪；空道夹中央，形如白练。他一个猛撞，铜柱嗡鸣作响，震得大地上鹿走鸟惊，黑水溅成漫天大雾。

    青鸟隔着一层雾气看那道残影。天地间竟有如此庞然大物，不同于任何种群，不属于任何归类，没有亲朋，没有同类，注定是彻底的孤独。

    “……果然不错。”另一只青鸟在背后说道，“王母预知了一切，也准备了一切。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这是千百年来最大的变数！”

    “确实是变数。”青鸟仰起头，闭上眼睛，“偈语就要现世了……”

    “……如果他不明白偈语，一切都不会有改变。但如果他真的明白偈语，那么这个唯一的大鲲，就会彻底消失。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张起灵紧紧搂住吴邪，也不抹开额角淋漓的血，他死死盯住前方，雾气一点点消散。

    铜柱冰冷的光泽渐渐穿刺出来，那是一个挺立的影子。

    共工怒触不周山，是以毁伤身体的代价，来发泄愤恨。而张起灵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比一切极致的情感都要强烈，终其一生不灭不休。对他来说，这不仅是一个执念，更是一场早已打响的，旷日持久的战争。

    土地陡然崩裂，泥浆瞬时溢出地表。尘沙漫天，巨大的铜柱歪斜倒下，阴影逐渐覆盖大陆，像日食一样一点点蚕食太阳。一首金字偈语自柱顶翩然飘下。

    “无缘无故，无故无缘。明心见性，万物虚幻。”

    万丈金光从颅骨上空直射而下。张起灵觉得自己瞬间腾空，眼睛被烈火烧灼一样痛，灵魂被抽离，肢体如泥土委地，软弱无力。

    那一瞬间过尽征尘，他看到自己的一生从眼前快速掠去，千万年的时光轻擦而过。

    千百年前的他像是天地间的飘蓬断梗，无牵无挂。他在北冥极寒的深涧里孑然一身，沉默终日，年复一年，转眼云海桑田。后来他遇见了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奇迹，他逐渐开始经历一些自己从没想过的事情，他开始尝试和其他人交谈，尝试改变自己的面部表情，尝试一切那个小蟪蛄可能会喜欢的事情，他得到了足够的惊人的变化。

    他开始希冀那不再只有一个人的未来，他在意以前那些日子里暖橙色的树叶，夜空下的倾盆大雨，和那一个陷没在怀抱里的雨仔参。

    那个小蟪蛄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吴邪，天真无邪。然而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有一个人告诉他，这是欲，也是劫，更是难。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