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山有大鸟兮，名曰希有。取其背羽兮，可延寿。”

    脑海里骤然出现的声音犹如神谕，拥有不容小觑的力量。它催着张起灵奉召而行，催着他快马加鞭未下鞍，催着他倒海翻江卷巨澜，催着他昼夜不休，一尾朝南。

    也许当时的张起灵并不打算分清楚。而在之后的长久岁月中，他也并不打算想清楚。若干年前，他想要用力挽救的，究竟是一个濒死的朋友，还是漫长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吴邪。

    他一直都不知道。

    在很久很久以后，他遇到了一个遨游八方的勾陈。

    勾陈能洞悉世间万物，能细察蚊首蝇肢，拨分毫末，见解颇深。那日勾陈恍惚着来找大鲲。他笑道：“如果有一个人，他笑我便笑，他悲我便悲，他欢愉我便欢愉，他忧思我便忧思。要是哪一日见不到他，我恨不得挖了心头肉啖血而死。……这是什么？”言罢长长饮酒，再不提一字，喝了个酩酊大醉。

    那一天的最后，勾陈勉强化成人形。他摇摇晃晃地返身回走，边走边笑。

    那笑声响彻八荒，震得凌霄殿上的琉璃宝瓦碎了个彻底，六合之内山峦颠倒江海倒流。

    他自言自语了最后一句话，“……这是欲，也是劫，更是难……”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

    张起灵的目的地显而易见，就在昆仑。

    逝者如斯夫，把他们远远甩在背后。张起灵只明白，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要赶不上了。他知道自己生命里这么独特的吴邪，在上天眼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蟪蛄。寻常蟪蛄的命轮，从来不可能跨越夏季。所以他的吴邪，快要等不及了。

    在张起灵之前的漫长生命里，他从没有迫切地渴求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拥有了正常的欲望。然而他却从没想到，第一个想要极力谋求的事情，希望竟然如此微渺。

    他拥着吴邪，跃身跨越湖泊的入海口，瑟瑟残阳半铺入水，波光微潋，上下天光一片暖红。吴邪恰好从昏睡中醒来，迎着夕阳伸展四肢，虚弱一笑。

    “好久没有看到了。”吴邪出神地说出声。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也听不出遗憾。

    张起灵觉得心底闷疼，他低声道：“以后会经常看到。”

    “好，我信你。”吴邪看着张起灵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脸上的灰败的神色，似乎在那一刹间消减不少。

    后来张起灵在无尽的孤独里，反复回忆起这一天的晚霞，几乎和吴邪衔来树叶的那日一模一样。他依靠这记忆慰藉了许多年，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轻风过耳的声音，和天空的温度。吴邪的生命像是一条首尾相接的链锁，折叠了新旧时光，在张起灵的记忆里循环往复，圆满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