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磊在故人家的对面徘徊了很久。他下了飞机没有任何停留的叫了车直奔这里，却在门口踯躅不前。

    华佩佩在家里看书，她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从厨房窗户看见了街对面的苏磊。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苏磊的踯躅不前，端着水回到了客厅。她没办法再静下心来，手里捧着书，心思却全在门外，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希望有人敲门，又害怕有人敲门；她希望自己平静的走到门廊，打开门，不露声色的给苏磊打个招呼，却觉得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无论华佩佩的心情如何跌宕起伏，无论苏磊的如何迟疑不决，墙上的挂钟都在忠诚的计数着时间。

    华佩佩突然想起，苏磊如果需要一点时间，对其他人也许就是永恒，苦涩摇晃着心神，时隐时现的甜蜜却又时不时的露出触须。这时，华佩佩听到自己的电话在响。

    苏磊终于还是敲响了门。

    这敲门声，犹如在华佩佩心底敲响。

    华佩佩的家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小道，路面平整，路边绿树成荫，间或有汽车、有行人经过。这一片没有高楼，都是独栋小居，只是现在，建起来的房子更多，每间屋外的草坪更加繁茂。

    开门的人懒散的裹着长袍，脸上、额头、头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迎面直视自己的眼睛、倔强的嘴角还和以前一样。长时间的对视之后，华佩佩首先打破了沉默，“你几乎没变。”

    “你也没变啊。”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22年。”苏磊轻声说着。

    “是啊，22年。”华佩佩一边朝里走，一边重复着。

    “这里几乎还是和以前一样。”

    “当初你挑这里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希望的吗？坐吧。”

    “是啊是啊。”苏磊尴尬的摸摸鼻子。

    华佩佩坐到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要抽烟随意，这屋里不禁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

    “人是会变的。”

    苏磊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抽出一支烟，放到嘴边，“你……先生呢？”

    “先生？”华佩佩惊讶的看着苏磊，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对对，先生。”

    华佩佩笑了好久，逐渐低下头，继续笑着，最后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抬起头说：“没有先生。”

    “但你那时候……”苏磊没有往下说，华佩佩抬头看看钟。

    华佩佩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今天我想都告诉你。”

    苏磊几乎记得自己和华佩佩在一起的所有点点滴滴，所以华佩佩重新讲述过往的时候，苏磊用自己的记忆去一一对照那时的情景，冰冷、懊恼、快乐、痛苦、甜蜜交织在一起，搅弄着苏磊的内心。

    “你还记得我捡到你的时候你的样子吗？”

    潦倒不堪的苏磊躺在大雨中的街角，一双红鞋站到自己身边。透明的雨伞下，密集的雨滴在灯光中一闪而过，落到伞顶，在伞边汇聚成细流从空中落下。一身红衣的女孩闪闪发亮的眼眸从天空中俯视着自己，充满着关切。伞下，恍若是自己的避风港。

    苏磊不禁露出笑容，“捡……记得。”

    “我不是路过然后无意中发现的你，我是被安排假装无意发现了你。”

    “你记得我鼓励你重新生活的事吗？”

    一个声音老是在自己耳边响起，让自己重拾生活的信心。虽然重复着，甚至让人会觉得烦心，但那不是催促，是饱含着温暖的担心。

    苏磊一边回忆着，一边喃喃道：“记得。”

    “我不是因为担心你才鼓励你，我是被安排了这个角色。为了成为这个角色，我甚至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在你告诉我你的经历前，我已经知道了了你的所有，真的是差不多所有，所以我不会对你的故事惊讶。困难的反而是我要假装从不明白到明白。”

    “你记得我是怎么碰巧发现自己能帮你的吗？”

    那欣喜的面孔在雀跃，华佩佩庆幸自己的计算机学识可以帮苏磊重建身份，庆幸自己所在的单位接到了一份可以正好跟这个有关的项目——用计算机来管理户籍。华佩佩所在的单位因为对计算机的研究走在了其他国家单位的前列，所以被指定为户籍管理系统的开发单位。

    “记得。”

    “这不是碰巧，为了那个时刻，我从小到大学的就是这个，没有任何其他被允许的爱好。至于我的单位，也只是安排我这个任务的组织的一部分。”

    “你说的那个组织是什么样的组织？”苏磊顺着华佩佩的目光也看了看钟。

    “这个组织是专门帮助像你一样的人的。”华佩佩停了停，“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名字叫墨，就是那个诸子百家的墨。”

    苏磊皱了皱眉，“墨……都有些什么人？”

    华佩佩看着手里的烟，淡淡的烟雾缓缓的在两人之间的空间里漂浮，“具体的我不知道。我爸爸、我妈妈，我的整个家一直为这个组织服务，所以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做什么。不过，我家并不属于这个组织，所以我也不了解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只是接到任务，执行任务。”华佩佩顿了顿，“我觉得他们可能跟你一样。”

    “你是说还有跟我一样的人？”苏磊看看钟，下午2点14分。华佩佩今天为什么这么关注时间？

    “只是常理推断。如果没有其他像你一样的人，墨又怎么知道有你这样的人？”

    “你刚才说的帮助……是怎么样的帮助？”

    华佩佩白了一眼苏磊，“你的经历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也许你们这种人全都过得都不怎么样。”

    苏磊有点困惑，“那你的这个组织既然找到了我，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这个组织的事？”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们。我也问过他们这类问题，他们的回答是‘你们这类人也不仅仅只有受害，因为只要你们愿意，你们对世界的影响远比一般人来得大’。”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嗯。虽然……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些，但我也有要遵守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无法无天、鄙视规矩、自由不羁才是你。”

    “只要不是在你面前，我是，而且一直是。”华佩佩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但你刚才一直都在说被安排，任务之类的话。我该怎么理解你说的？”

    “好吧”华佩佩的语气变得坚决，“我爱你，一直都是。我虽然是因为任务来接近你，假装和你亲近，但真的爱上你却不是任务。你活了那么久，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被幸运眷顾还是被自己都不知道的罪行惩罚，以至于你早就忘了自己身上那些优秀的东西。你始终那么善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的不堪推卸给时间、别人和环境。爱上你不是任务，是我自主的。我把你推开是因为，我只能用伤害你的方式把你推开，否则你根本不会离开。”

    苏磊愕然的看着华佩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命令如此，因为重建了你的身份后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对你对我，都不好。”

    “不好？”苏磊歪歪头。

    “你还不明白吗？我会老。一个不会老的男人和一个会变老的女人，最开始可以说是伴侣，之后要说父女吗？”

    苏磊沉默了，过了良久，低声道：“我们这类人……我们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称你们为‘完备者’。听起来好像背负了什么重大责任的意思。”

    华佩佩的声音变得温柔，“无论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其实在接到离开你的命令的时候，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华佩佩看着苏磊的眼睛，“离开你我就不会害怕，不会害怕等我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我没办法面对那时的我。比如现在你我坐在一起，怀着那种情愫，你不会觉得奇怪？”

    苏磊看着华佩佩的眼睛，“不会觉得奇怪。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

    华佩佩仰头轻笑了几声，然后向苏磊伸出手，“阿磊，去找他们，他们能帮你……不要忘了我……”这是华佩佩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会在苏磊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播。华佩佩左太阳穴突然喷出一道血花，右边脸整个炸开，身体向右腾空甩到沙发上，期望和悲伤凝固在华佩佩剩下的左眼，清晰的印在苏磊的脑海里。

    有人撞开门冲了进来，苏磊朝门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两点火光在冲进来的人的手上亮起，接着一种强烈的痉挛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疼痛从自己的胸前蔓延开来。

    在最后一点意识离开自己之前，苏磊听到有人说话：“目标已捕获……alpha安全突围？……alpha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