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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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节度使府在城西南,宋于明跟着樊勇穿城而过,远远看着角楼时,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父亲自东阳回来后直接便去督战,状告自己的信一送过去,就立马命自己回长安当金吾卫。此后又是两月未见,他早已婚娶另立门户,不住在府中,这次父亲回来也未得知。
“樊叔......”宋于明勒着缰绳放慢速度,“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一早刚到。”樊勇回头看他,大少爷一脸无措,当下明白他心思,自告奋勇要来见父亲,到了近前又怕了。
樊勇知道他是怕宋思明责骂,并骑时拍拍他肩膀:“将军心情甚好,待会儿我与公子一同进去。”
宋于明笑笑,“还是樊叔疼我。”
到了书房,传令官先进去回话,然后亲卫们抬着户籍簿册鱼贯而入,樊勇拉着宋于明也跟了进去。
“将军,城守府碰到大公子正好换值。”樊勇先开口。
“哦。”宋思远坐在案前看信,抬起眼皮瞅了瞅大儿子,“也好,还没空和你说几句话呢,都坐吧。”
宋于明松了口气,跟着樊勇在侧面坐下。
就看父亲起身走到箱子前,一口一口打开,随意拿出几本翻看起来,又问樊勇,“这个月新入长安的有多少?”
“有三千,今年收成不好,佃户们没法交租都逃了出来。东南和东北方面的节度使都不愿接收,去川蜀,路又不好走,慢慢便聚集到长安了。”
“不错,叫人把账册抽查一下,看看数字有没有疏漏或者造假。这批流民的动向也让城守府盯紧些。”宋思远坐回案前,“能安置就帮忙安置,跟东阳连上线,往西疆的商路便打通了,这些人为了口饭吃,也愿意跑商路,就去跑跑,东来西往,长安便活络起来了。”
“大部分是佃农,商路能安置一些人,还有一些安土重迁,不愿从商。”樊勇道。
“不愿从商的,我自有去处给他们,关中大片丘陵荒野,都得靠他们去开垦,我已经托人办了。今天叫你来是另外一事。”宋思远说完又顿了顿,“按照簿册挑选一下,年轻力壮,单丁的,统统招募到军中,封山之前恐怕东边还有一场仗要打。”
“是。”樊勇领了命。
“我走这两月,西边的动向如何?”宋思远督战两个月,西边的往来书信全由樊勇筹谋。
樊勇想了想,知他想问的是东阳的动向,思索了一番,正要答话,又看了眼宋于明。
“照直说,迟早要他听听的。”宋思远知他顾虑,开口道。
“月前东阳军渐渐没了动作,颍州军残部也被消减得差不多,江晟这数月都在城里养伤,似乎已经大好。就是经此一役,彻底和金陵翻脸,不再受节制,持金陵通牒的商队和人员也被全数赶出西疆。”
“好,如此一来,长安就是唯一的通塞了。”宋思远满意点点头,江遥当初拿通牒过关时是两月前,东阳方面收到消息不过几日,如果江晟出兵是为了找她,那么通牒的事情一暴露,就可以停止动作。也许东阳出兵真不是为了寻她,一个小小的宠姬,江公子可能没那么放在心上。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江晟的,虽然现在也已经没有了。
当日到达长安后就分别了。宋思远的身份并未暴露,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便抬起头吩咐樊勇,“你先出去吧,我和于明聊聊。”
宋于明本就听得意兴阑珊,一心想怎么给父亲说自己的打算,一听自己名字立时正襟危坐起来。
“想说什么?”宋思远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今年刚满二十的长子,英俊挺拔朝气蓬勃,已经是战场上独当一面的将军,到了自己面前,还是有藏不住的孩子气。
“之前办事不力,父亲罚得对,但是我自小在军中生活,可否让我回军中戴罪立功?”他不想在安静的长安城里当个金吾卫,和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混迹一处,想回战场厮杀,冲锋陷阵。
“你说我罚得对,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宋思远一挑眉,反问道。
宋于明咬咬唇,抬头应声道,“杀降是兵者大忌,但当时没得选择。”
“怎么个没得选择?”
“牟州军投降时,孩儿带兵孤军深入,粮草不足,又无援助。若将他们带回,看守的人力和粮草都不足。牟州军向来凶悍,若是就地安置,回程时又怕被还击,所以只有就地坑杀。”
“但终究传出去,有损长安军名声。”宋思远坐直了身子说,“歪打正着,不过正好给了我机会调你回来,长安是宋氏之根,守业和创业一样难,你也是时候回来了。”
宋于明看了看父亲表情,有些不明白。
“今冬同牟州必有场恶战,而长安城突然广纳四方流民,可不是养着他们过冬的,你这次惹了忌讳,便挂着金吾卫的名头,方便在长安城中活动,跟着樊勇一起负责募兵训练,另外有些事务也要交给你掂量一下了。”
宋思远从案后甩出一张拜帖:“金陵那边有人途径长安,不是正经的使者,所以我也不方便出面,他化名住在长乐坊中,先晾他几日,你再去会会。”
秦秉第二日果真一早就回来了。江遥买好了菜回来时,老远便看到长乐坊的姑娘们簇拥在店门口。
商队一回来就意味着有新货,西疆传来的脂粉嫣红还有香盒,都是姑娘们重金抢购的宝贝货。
江遥躲过柜台前的人,闪进来后堂,秦妈妈在柜台前忙不过来,眼神示意她道,“秉儿回来了呢。”
“辛苦了。”江遥见躲不过,便朝一旁坐着喝水的秦秉伏了伏身。秦秉忙起身道,“不辛苦不辛苦。”他远行两月,知道秦妈的打算后,再见江遥,也有几分雀跃。上下张望有些肆无忌惮的的心思。
阿芒正好从厨房钻出来,看夫君急色的模样,初初重逢的高兴顿时泄了气,小声哼了一下,又退回厨房去了。
“我去柜台帮帮忙。”江遥看在眼里,心里也烦闷,不想和秦秉独处,便借口去了柜台。秦妈有她接手,便乐得去和儿子闲话,说几句又撇向柜台,越看她越满意,那模样那气度,柜台前长乐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从前看都觉得美得攀不上,现在一比,才知道是云泥之别。
一日忙完,关了店铺四人一同吃了晚饭,秦妈便拖着不情不愿的阿芒上了楼照顾孩子。秦秉刚回来,大批货物要理,便拜托江遥和他留在柜台点数。
江遥在柜台前低着头计数,突然被背后被拦腰抱住,露出来的脖子被冷不丁亲了一口,她全身一阵恶寒,秦秉的头流连在她耳边,呼出阵阵的热气,环腰的手也急切地上下摸索。
她挣扎着转过身,秦秉趁机便要往她嘴上凑,慌乱中被蹭到,她又赶紧撇开头,低声道:“这里不好的......”
“那我们上楼,去你的房......”秦秉的手掏进了她里衣,胸前盈盈一握的绵软,呼吸更是急促起来。
性子一上来,就快要就劝不住了。江遥赶紧大力推开他,秦秉愣了愣,她又赶紧上前握住他手柔声道,“今日我身上不太方便,怕扫了兴。再说阿芒姐等了两个月了,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回来第一日就不去看她,我怕日后和她相处不好。”
秦秉想了想,好歹得了她个应承,这才悻悻罢手,在她劝慰下上楼回了房。
老旧的铺子隔音并不好,江遥一个人在下面发了会儿呆,踩着楼梯经过时,听到二楼房间传来阵阵喘息和异样的声响,忍着想呕的难受,回到自己的阁楼,黑暗里静静坐着。
窗外又有金吾卫哒哒的马蹄,她在黑暗中听了片刻,然后点了灯,从枕头下发出她随身的行李,理了理,走得匆忙,盘缠都是玄正给的一些碎银还有她一直随身带的发簪,因为镶了火红的猫眼,怕太惹眼,就收了起来。
那是去年满十五岁,江晟给她打的及笄礼物。看着看着,眼泪便大颗大颗往下掉,咬着唇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无声地嚎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