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善舞。

    姬夭灼提笔，在与面前的竹简上僵持许久后、只落下了这不明所以然的四字。清风透过院墙，纤弱的雨丝笼罩着亭台楼阁、淅淅沥沥地从房檐坠下。姬夭灼迷茫地抬眸，似是在朝着远处眺望，然而直直地迎来的却是刺眼的光芒。她一愣，笔从指间划落在裙摆上留下了几道墨痕。

    姬夭灼这才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随手将竹简丢开，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声。

    旁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挪向她，俯身询问道：“姑娘可还好？可需要奴婢吩咐厨房为您提前将药送来？或是为您准备些饭菜，您，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姬夭灼靠在了椅子上，抱着双膝，一头黑发随意地偏散着。她若有所思地用指甲在桌上刻划着，尖锐的响声也随之不断从桌上传出。侍女突如其来的询问使得姬夭灼暂时停止了动作、在须臾的停顿后，她慢慢朝后偏着头，直到与侍女的目光相对上。

    侍女终于知道原来姬夭灼的眸子并不是所谓的红色，只是血丝密集纠缠在瞳孔附近覆盖出了一片红。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侍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联想到姬夭灼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拖曳着衣裙在桑海城四处闲逛，如初生孩童一般对一切都好奇。虽没有惹事生非，但回忆起赵高大人的嘱咐，侍女不禁有些苦恼。

    “我不饿，”姬夭灼说，“把药送来就是了。”想到那些古怪苦涩的药，姬夭灼不禁胃中一阵翻腾。

    “赵高大人吩咐了，一日三餐，您必须……”

    姬夭灼眉头微蹙、一手撑着下巴，垂下眼眸，打断了侍女的话，淡淡的说道：“既然这样，还问我做什么。按规矩去做就是了，那样你也不会为难，不是吗？或者下次，你便直接提醒我吃药用膳便是了。”

    “赵高大人也是为了姬姑娘的身体着想。”

    这个也是赵高派给她的侍女之一。

    “赵高大人，倒是一直以来都很关心我呢……我都应该知道的。”姬夭灼缓侧过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窗外的桃树上。那株结着酸涩青果的桃树平平无奇，甚至枝干枯瘦的不尽人意，但却被姬夭灼如视珍宝一般地种在了窗外。

    而此时此刻，她又望着这株树开始莫名地喃喃自语。语罢，姬夭灼下意识将垂下的长发别回耳后，指尖无意划过冰凉的耳坠，一丝凉意让她稍微将她扯回了现实。

    侍女屏息，想从姬夭灼若有所指的话中听出些什么，奈何其轻飘飘消散在风中，只余下些残碎的语句任由她猜测。她抬头，却又再一次和姬夭灼的眸子接上。

    姬夭灼不知何时又重新拾起了笔，但拿着笔的手却停在了竹简之上。她环顾四周，一脸不解的问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与姬夭灼相处，必须当心且处处留意着谨言慎行。

    侍女后退几步，说：“布庄老板上午来问过，可还需为姑娘准备些布料。还有姑娘前几日提过的玉器，发簪，腰扣还有诸子百家的书籍。”

    姬夭灼看了眼立在门口的侍女，又将笔放下，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漫不经心地说：“……布料吗？订的是朱红，藕粉，湖蓝，还有玄色，这样我衣服的颜色便齐了吧。既然说到这个，就顺便通知裁缝们明日这个时辰来一趟。至于首饰之类的，按着画师画的做就是了……你刚刚提到书？我为什么要看那些个什么诸子百家的书、暂时别管了。对了别忘了再通知一下布庄，还有轻纱。记住了吗？”

    瞥见侍女点头，姬夭灼随意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侍女见姬夭灼自顾自地卷起了书简，便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随着侍女的脚步声远去，姬夭灼长吁一口气，瘫倒在了椅上。她懊恼的扶额，随手将竹简砸向了桌上的茶具。茶具的陶瓷之身并经不住她那无端的袭击，伴着几声清脆的声响便支离破碎。

    赵高一直不赞成她来桑海，虽他在姬夭灼的坚持下让步了，却还是派来了“自己人”来“照顾”她，顺便无时无刻干涉着她的生活。

    她本想再看看墨家接下来的行动，却被侍女以骄阳伤人的理由、不情不愿地被带回了家里。百无聊赖之中，她打算传信于赵高好好赞扬下他的人有多尽心尽责，但笔握在手中、却酝酿不出一句话，反倒是因着其他的事乱了神、落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揉了揉额头，觉着自己不应再多言了。

    方才提笔的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了张良。张良，雨中遥远的宫殿，这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事无端地被她串在了一起。唯一的共同之处可能都是惹得她头痛了。

    想到这里，姬夭灼猛的又忆起了什么，她连忙换下那套染了水墨的衣裳，扫见镜中自己还披散的头发，随手就用檀木钗别起一股挽起。拿上团扇，便慌忙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桑海的街道依旧热闹非凡，但姬夭灼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依稀记得自己出来是为了寻个人，但慌张之下却又忘了那人应该是张良还是北凉。况且天气也不是日日都充满善意，明晃晃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眼睛，晃得生疼，她不得不用团扇遮挡着。不久，手臂就开始发软发酸，姬夭灼每隔一会儿便得换只手扶着，还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的狼狈。几刻钟后，那人的姓名便被抛之脑后。

    “既然那么麻烦，为何不直接带着面纱出门呢？”

    阴阳怪气的。

    姬夭灼停下脚步，再确定不过这句话是朝她而来的。透过团扇与手臂的间隙，她看见这个阴冷的声音的主人正立在一个摊位前定定地打量着她。

    她移开了团扇，突如其来的强光使她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星魂负手而立，眉头虽习惯性地微皱、但唇角却上扬着、一脸轻笑地盯着她。

    见他这张诡异的笑容，姬夭灼只觉得莫名其妙。

    本着来者不善的原则，她挑起一边的眉，也不客气。她目光轻盈地从星魂脸上飘过，落在了他身旁卖首饰的摊位上，故作惊讶的问道：“星魂大人，怎么？堂堂法师也对女孩子的玩意儿感兴趣了？”

    星魂倒也不急着反驳，向着姬夭灼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偏了偏头，风轻云淡的说：“我想，你想说的应该是‘国师’吧？”

    姬夭灼的感觉自己的笑容僵了僵。

    “怎么，你认识我？”

    “那国师大人在这儿同我讲话，难不成也是认识我咯？”姬夭灼眯着眼，刻意将那四个字咬的很重。

    “听说过，但见着，却是第一次。”

    姬夭灼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后，脸上又突然绽放开一个笑脸。她故作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那可真是不巧，我见过你的……不过看来星魂大人贵人多忘事，忘记了吧。”

    “噢？”星魂眉头蓦然舒展开了，盯着姬夭灼的眼睛说，“可我并不认为我的记忆力有如此差。”

    姬夭灼走了几步，想是在思考些什么、用团扇轻轻点着手心，接着又恍然大悟般地说：“那可未必呢，我见着星魂大人不假，估计是星魂大人没见着我吧。”

    星魂干笑几声，说：“你倒是能言善道。”

    姬夭灼，传闻中去世多年了。

    “桑海街头今天莫名地热闹非凡，但星魂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呢……我记得，您不是喜欢安静吗？”姬夭灼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一双眸中尽是疑惑。

    如果姬夭灼不扯着她的嘴角的话，就真的像疑惑了。

    “你是第一次遇见我？”星魂说。

    “那可能是星魂大人太无聊吧……”姬夭灼本来还在故作姿态地自言自语，听到星魂的话，立刻便笑出了声，“我姬夭灼，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星魂大人。”

    姬夭灼一字一顿地说，掷地有声。

    “姬姑娘方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是有急事吗？”星魂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转达给山鬼君……不过，山鬼君与儒家的张良故友相见，此刻想来是在叙旧吧。”

    姬夭灼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的抽搐了，她收敛了笑意，慢慢朝着小圣贤庄的方向望去。

    “哦，张三先生人不错。有文采、风度翩翩，同他聊聊是好事。”姬夭灼看向星魂说。

    “是吗？看来姬姑娘是很欣赏这种的‘君子’咯？”

    姬夭灼听见星魂的话，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一本正经的说：“那倒不是，张三先生待人极好……”

    “我想，你是说待你好吧。”星魂打断了姬夭灼的话。

    姬夭灼不置可否，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随你怎么想了。”

    星魂盯着姬夭灼，冷冷的丢下一句“我为何要想”后便转身离开了。姬夭灼待在原地，无奈地抱起了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星魂背影。

    可惜并没有出现他逐渐远去、消失在熙攘人群，这般戏剧性的画面。而是登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

    马车……

    姬夭灼用团扇敲了敲头，后悔自己没有跟上去、让他带自己一程。她都快走的虚脱了，至于找谁、说什么，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

    说到这星魂也是奇怪，明明就是他找来同自己拉家常的、最后冷漠地离去的也是他。

    “姐姐。”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突然上来对她说道，“有个哥哥让我告诉你，头发都梳不好，就别梳了。”

    姬夭灼顿时感觉到了何为当头一棒，碍于面子，她和蔼地对那孩子笑了笑，随手拿出几块碎银对他说：“拿出买糖吧。”

    孩子后退几步，说：“哥哥也拿过东西给我了。”

    姬夭灼感觉自己笑的已有些咬牙切齿，却还是坚持的说道：“拿着吧。”

    孩子试探着伸出手要接，姬夭灼猛的便直接塞给了孩子，孩子也不含糊，连忙跑开了。

    出门不利，出门不利。

    姬夭灼正欲回家，却又是一声“姐姐”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