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发出沉重的呼吸，似乎每一口气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原本站在角落的男人急忙走出来，重新检查他身上的伤口，然后摇摇头：“又出血了。因为这个弓箭头有倒钩，只能切开周围的皮肤才能□□，内部的伤本就很严重，外面的伤口再进一步扩大，非常容易溃烂，从而引起高热。这里也没什么好药材，天气又炎热，真是雪上加霜。”

    事实上，这已经是最后一个被弓箭射中后还活着的人了。

    在战场上看遍了死亡的季墙也难免生出一股悲凉。

    这些人，不是死在敌人手里的，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叛徒手中，死在疏忽大意的他们手中。

    他捏紧手中的包裹着步的弓箭头，双眼泛着冷光：“我会查清楚。”

    左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男子：“这是宫廷秘制的伤药，务必治好他，拜托了！”

    男子大惊：“将军，这可不行！您此番前来危险重重，这些可是您救命的药啊！”

    季墙何尝不明白。他们一家都被皇帝猜疑，被解了兵符控制在都城，说好听了是皇恩浩荡，感念季家多年在战场上殊死搏斗，特留在京城享受一番盛世的安逸，说的不好听就是兔死狗烹。可惜那兔子还没死呢，在战场上为大礼朝拼杀了几代人的季家怎么忍心看着辽人借机重整旗鼓、再犯边境？

    前些日子他接到密信，说发现辽人在抢夺周县时所用兵器中竟然有他麾下去年秋天刚刚打制成功的、尚未推广开的新式弓箭头，季墙同父亲商量过后，只身偷潜出城，到周县一探究竟。

    到这里一看，他确定他原先的部队里有奸细。还没等他梳理清楚，又传来消息，三皇子多次试探后似乎发现他的踪迹，已经派出杀手要置他于死地。他必须立马回到都城，否则一旦被陛下发现他违抗圣旨私自出京，季家危矣！

    “不多说别的，我马上就走了。”他拍拍男子的肩，递给他一双暗青色的鞋：“程前，这里就交给你了！若遇危急，你到沁县去，穿上这双鞋，自会有人接应你！”

    说完，季墙毫不迟疑地离去。

    此时夜色深沉，有风无月。

    ------------------------------------------

    余秀英收到冈山做出两把工兵铲，样貌和她画出来的有出入，但她试了一下，这铲子材质坚硬，刀和锯的部位都磨得很锋利，刀的那一侧也挖了一个口，必要的时候用来撬东西也是很好的，缺点就是不能像后世的工兵铲那样折叠，但对于当下的生产水平来说，能做出现在的效果她已经满足了。

    她问冈山需要多少钱，罗总镖头却出现了，直说不收钱，就当是给她提供这个好点子的报酬。余秀英想了想，仍掏出十两银子给冈山，然后说：“这是冈山大叔的辛苦钱，我不能不给。但英娘儿有个不情之请，若罗总镖头能答应就更好了。”

    余秀英请求罗德远给他们姐弟三人找一个师傅，教一些防身的招式，若是在路上遇到了危险也能有所抵抗。心底里，余秀英仍然承罗德远的情，只是他们现在确实也需要更多的傍身之物，不只是钱，更是本事。

    罗德远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心想这小娘子想法倒是挺多的。她并不知道，从这时起，罗德远对她所知道的事有了更多的猜测，但想到即将到来的人和事，他还是爽快地应了。

    于是在离开前的几天，余家三姐弟在新来的师傅的指导下开始训练。自余秀英重生以来，她便规定了一双弟妹每天的运动量。每天鸡鸣则起，余日新跑院子50圈、做50个俯卧撑，余秀珍跑院子30圈，高抬腿100个，她自己则是跑院子100圈、做80个俯卧撑、高抬腿100个。

    刚开始时，余日新和余秀珍总要断断续续地才能完成训练，练完之后躺在廊檐下累成一条狗的样子，让想给他们找个师傅的余秀英也不敢一下子再加重强度。过着这么一段时间，两人总算习惯了训练的强度，余秀英自己也实在忍不住要去学习古代的武术了，这才借着罗德远想给他们些好处时提到了这个事情。

    新来的师傅姓张，似乎不是正远镖局的人（没有穿着正远镖局的深绿色衣裳）。他身高八尺，身材精瘦有力，脸倒是挺白的，就是满脸胡子拉渣的，颧骨上总是类似高原红一般的红色，看起来有几分可笑。他一见到姐弟三人就笑眯眯的，哪像个来给人做武师傅啊。

    不过他马上就让姐弟三人见识了他的本事：在给他们演示踢腿的动作时，把余家院子里的那棵至少有五六年树龄的树踢弯了腰……

    余秀英眼神亮亮的，燃起熊熊斗志！她也要练到这样的程度！在后世，能把转踢断的都算能人，这人居然能把那么粗的树都踢断了！

    余日新也眼神亮晶晶：他要是能那么厉害就好啦！就能保护姐姐妹妹啦！

    余秀珍看看和自己一道长大的歪脖子树，看看依然笑眯眯的张师傅，再看看自家斗志昂扬的姐姐哥哥，莫名的觉得脚疼得厉害，好像刚才踢了树的人是她似的……

    “哎哟！大张又耍威风了啊！”笑嘻嘻的声音从余家墙头上传来，几人望过去，那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子，瘦伶伶的，身上的衣服像是挂在竹竿上一般随着清晨的风晃荡，特别突出的是那双眼睛，灵动而赤诚。

    他从墙上跳下来，然后就奔着廊檐下的瓜果去：“哎哟哟这果子可真新鲜哎！”

    他围着那盘果子转了又转，一圈又一圈，也不动手去拿，嘴里的口水咽了又咽，馋得小脸都皱起来了。余秀英忍不住开口：“想吃就尝尝，自家……”种的……话还没说完，这小子就像是得了指令似的，一手一个咔嚓咔嚓吃起来。

    张师傅原本见他跟来脸上就有点不好，这会儿看他好歹是等主人开口了才动手拿，脸色才好了一些。

    给他们介绍：“这是麦芽，我新收的徒儿。”这徒儿是他到了沁县才机缘巧合收的，性子顽劣，因自小没人养，就靠些偷鸡摸狗的手段来过活，磕磕绊绊的长大到现在。他也是怜惜这孩子天赋尚佳、不忍心看他误入歧途才收他为徒，但长时间以来，麦芽总是屡教不改地想去干坏事，让他十分头疼。

    就像是一个人习惯了用某种方式生活下去，即使已经不再需要他用这种方式生活，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去做一样，麦芽并不喜欢做那些事情时的自己，可是他忍不住。

    所以看到麦芽好歹能忍者等主人开口了再取用瓜果，张师傅心里欣慰了一把。

    第一天张师傅只教最简单的招式，除了余秀英有底子练得比较顺利外，余日新和余秀珍都磕磕绊绊的，不敢“叫苦不迭”也是龇牙咧嘴的。麦芽在廊檐下翘着腿坐，手里不停地拿着瓜果在啃，一看到他们出丑就哈哈大笑，把两个小的笑得气呼呼的，脸都气红了。

    今天轮到余秀珍做饭。太阳升到半空，天气就热的不像话，张师傅终于喊停，她腿都软了，但估计是不愿听到麦芽的嘲笑，坚持着挪到厨房去做饭。

    第一天余秀英做饭的成品出来后，两个小的还不自觉的挑剔，嫌不好吃，到自己做过了之后才终于安静了，也懂得不能浪费，做少一些，够吃就好。

    余日新和父亲读过书，第二次轮到他做饭时就搬出“君子远庖厨”那套说辞来和姐姐讨价还价。

    余秀英点一点他脑袋：“古人还说要尊老爱幼呢，你连饭都不做，怎么尊老？”她指指自己，“怎么爱幼？”指指小豆丁余秀珍。

    余日新一下子懵了。余秀英心里暗笑，小样儿，姐虽然读书不怎么地，两世吃的盐还是比你吃的饭多哒！

    复又教导他：“读书不是为了让你老老实实听别人的话过日子，而是跟着古人大儒长见识，心怀宽广，莫要小家子气的。”

    余日新蒙蒙的点头。过后倒是懂得要帮着妹妹。

    五岁的小丫头，摘个菜就差不多了，哪会烧菜做饭？但现如今也学会了生火、洗米洗菜等力所能及的事。最后没办法了就把菜一块放进锅里煮，无师自通的做成了什锦蔬菜汤，味道竟然很不错。余秀英好好的夸了她一通，对做饭做菜这事便没有那么抵抗了。

    七岁的小子使出吃奶的劲来才搬得动煮饭的大锅，但还是不想认怂去煮“大杂烩”，可是翻炒的力气又不够，每次都把菜炒糊了。余秀英还是鼓励他的，还十分捧场地总是把菜吃完，冒着拉肚子的风险。

    余秀英邀请张师傅并他的徒弟麦芽在家里吃午饭，她把早晨就准备好的排骨芋头放进锅里蒸，其余的菜还是余秀珍来做。

    麦芽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即使余秀珍只是掐了点葱花丢汤里。很快，他就闻到另一个锅里窜出来的排骨芋头的混合香味，陶醉得不行。为了能赶紧吃上饭，他主动请缨要帮忙，余日新却不要他，认真的说：“姐姐说这是为了锻炼我们生存的技能，这要我们自个儿完成的。”

    麦芽摸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技能啊？这什么玩意儿？

    最后桌上的菜有：香芋排骨、香菇肉沫、什锦蔬菜汤、土豆丝。种类不多，量却管饱。

    在这样的边城小县，一顿饭有四样菜已是跟上得台面了。麦芽吃得头都不抬，烧焦的香菇和土豆丝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自小见过很多人家吃饭，自己却没体验过。跟了个师傅却没有师娘，两个人往往是对付着吃。

    把最后一口土豆丝吃进嘴里，他忍不住心中感喟，家常菜就是这种滋味吧？

    ---------------------

    余家三姐弟总算把行李收拾好了。考虑到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余秀英还是决定轻车简行。能换成银子的就换成银子，点好铜板，给一双弟妹各自分了一些。每人的衣物就是后来做的两套男装、一双鞋。食物带了不少肉干、烙饼。然后就是书，最终余秀英只让一双弟妹从里面选出最想拿的十本书，其余的全部封好埋到后院去。院子里的瓜果蔬菜就留着给正远镖局的人来收走。

    在张师傅教他们功夫六天过后，接到了罗总镖头的话：明日卯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