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爱卿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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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看?没法看!辣眼睛!

    于谦拧着眉,看金吾卫的校尉进殿将陈镒带了出去,又看着陈循低眉顺目面容平静,心中了然。

    他又用余光觑了觑皇上,心中不由叹息了一声遂回过神来。

    “今年大旱,瓦剌粮草不丰,加之那一场大火,将瓦拉用来过冬的屯粮和马草烧了大半,瓦剌这一战,是势在必行,也先这一次也是有备而来,微臣以为,他必会攻破关口,届时与瓦剌二皇子乌尔术和瓦剌大将铁云珠形成合围之势,直取京城。”

    直取京城?景泰帝眼皮一跳,顿时想到了自己那个倒霉的哥哥,心中又掀起一抹恐慌。

    宣府一战还历历在目,文官们听见了于大人的话,也都不安的怯怯私语起来。

    于谦接着道:“昨日兵部收到的案卷中,五军都督府,金吾卫,锦衣卫,甚至东西厂、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所有的兵丁加起来,恐怕不足五万,而今早收到的战报中,瓦剌大军,光是主力就有十万之多,还不包括瓦剌二皇子、几位辅国将军所带的兵马。瓦剌军队有备而来,咱们自然不能毫无准备,微臣觉得,皇上可以调两京与河南备操军,沿海备倭军,充实京军!”

    于谦知道,紫荆关这一战必败。

    可惜京军太少,不能去关口形成支援,若不然,他们带兵去了紫荆关,借着天时地利人又多,谁胜谁负还真的未可知。

    然而皇上在京城,他们不能冒这个险,就只能眼睁睁的等,等到紫荆关真的被攻破,他们还能成为瓦剌铁蹄进京前的最后一道关口。

    皇上也知道这一点,现在京城什么最缺?人才!

    他看着殿下的杨俊青道:“时弼,你拿着朕的虎符去调兵,越快越好,现在就出发!”

    叶青眸子闪了闪,第一次主动在殿上发言:“皇上,微臣以为,京畿之外的关口戍守严密,瓦剌纵然志在必得,一时半刻也轻易打不过来,若是将江北及京城诸府运粮的官军以及江浙的府军调过来,时间上应当来得及!”

    这种紧要的关头,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皇上连着下了两道旨,还是觉得心慌的厉害。

    他的目光往下溜了一圈,看见的,是和他一样皱着眉头的众位大臣,心中更是觉得烦躁不堪。

    皇上看着于谦,盼望着他能再多说两句。

    而于谦心中却记挂着另一件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朝堂上讲出来,所以并没有看见皇上殷切的看着他。

    于大人不说话,其他的大臣更不敢吭声,诺大的殿中忽然安静下来,气氛更加诡异。

    孙逸尘眸子闪了闪,看着对面站在前头的石亨问道:“听说石大人新购得五百匹战马,五军都督府这回,总能装备一个小旗了吧?”

    石亨扫了一眼孙逸尘,只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团棉花堵得更瓷实了。

    他也是昨夜接到的战报,知道了要打起来的消息,他愁得坐在床头抽了一宿的烟袋。

    五军都督中,中军都督府收纳了不少纨绔,算是比较有钱的地方,可是库里的盔甲也只够武装他们一半的人,若是拢一拢,差不多只有十之一二能分上一个盔甲——他不怕打仗,可是下头的将士们装备都不全,这仗还怎么打?

    想到这,他不由得又有些恼徐珵。脑袋要紧的时候,往常平日里那些圆滑他也顾不上讲究了,看着低着头缩着脖子明显不愿意让人主意到的徐珵语气不善:“徐大人,不知那金陵调过来的一百多万件的盔甲在哪儿呢?”

    一个月前,徐珵为了表现自己,应是从于谦手中抢了这个差事,此时听到石亨问起,心中不禁将石亨和金明还有忽然提到战马装备的孙逸尘都骂了个遍。

    他抬眼悄悄觑了觑皇上不渝的面色,满头的汗也不敢去擦,战战兢兢的道:“武器和盔甲已经运到了胶东,不日便能进京。”

    “朕记得,办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朔望吧?”景泰帝的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眯着眼,他很不高兴,他要发脾气。

    若不是金明霸占着漕运河道,运他那些个生丝什么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的盔甲至于走陆路,一个月了才走到衮州府吗?

    徐珵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真的去告金明的状,要知道,这个差事还是他走了金明的路子抢到的呢!

    他忙跪下磕了个头:“是微臣失职!微臣督办不利,请皇上责罚!”

    “罚你顶个屁用!”景泰帝气的拍桌子,“盔甲呢?朕要盔甲!”

    皇上将桌子拍的邦邦响,徐珵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果然,下一刻,就听皇上问道:“工部的那批盔甲呢?也是你督办的吧?”

    徐珵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窝到工部那个没油水又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去?

    他抖着手,擦了擦额上早就挂满的汗珠,低声道:“正在造,正在造……”

    皇上斜着眼,别着心里的怒意道:“朕看你也不适合在工部任职,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啊?

    徐珵一时忘了规矩,忍不住仰头看着皇上傻了眼,嘴大大的张着,甚至忘了闭上。

    皇上见他这一副二傻子的模样,心中的怒气反而消了大半,挥了挥袖子,不再理会。

    “皇上!”孙逸尘扫了叶青一眼,忽然出列。

    景泰帝知道瓦剌一时半会打不进来,而且,听了于谦和叶青的话,觉得兵力应该也没那么不济,所以也没了刚上朝时候的慌张,但神情还是恹恹的,拄着下巴垂眸看着孙逸尘,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何事?”

    孙逸尘一板一眼,手执笏板,躬身行礼:“臣听古有一行商,入川,得苎麻、小麦、桔子、兽皮等物取泯水归。行舟半,水急桨朽,桨折而顺水而去,船夫急甚,问于商:“今无桨而舟不得行,汝所携物多矣,可有一长直之物为桨?”商乃宽言慰之:“莫急,吾有桔麻麦皮不知当桨不当桨?”。”

    废话连篇!景泰帝翻了个白眼,板着脸:“说人话!”

    “哦,微臣有话想说又不敢说憋在心里难受。”孙逸尘又忍不住用手中的笏板蹭了蹭脑门,不小心,又将头上那乌沙蹭的歪歪斜斜。

    “说吧,恕你无罪。”

    孙逸尘道:“皇上,瓦剌的主力都在大同,大同距宣府千里之遥,宣府又有上万的火器,皇上何不从宣府调些兵器来?好歹,也比金陵近一些···”

    景泰帝:“……”

    土木堡一战,虽然因为正统皇上亲征而且被捉住了,才有了郕王登基这样的好事,可是景泰帝并不愿意听人提起,因为毕竟他在这一场事件之中,做过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

    景泰帝拧着眉没有说话,徐珵的心思却又活了起来。

    对啊!宣府离得远,土木堡离得就更远了,远离了瓦剌的势力范围,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况且,土木堡离京城这么近……

    徐珵受到了启发,于是跪下,想找补一下刚才给皇上留下的坏印象:“皇上!臣复议!宣府远离大同,在位置上比金陵和江浙更近,而土木堡,离着居庸关就更近了,若是派人去收集当时丢弃的盔甲,或许还有遗留下来的神枪、神铳、神剑和火炮之类的,土木堡周遭驻兵良多,想必遗留也十分可观!”

    景泰帝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徐珵:“?”

    兵器的事,一直到下了朝,也没能拿出一个定论来。

    倒是户部有了意外收获——东郊的通州,点验过后,竟然多出百万石屯粮!

    有了粮食,大家自然又兴奋又激动,可是一想到那么多粮食、可供京师军民用一年多的粮食,却只能看着,众人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粮食短期内运不进城,留在外头万一被瓦拉利用后果可不堪设想,总不能——烧了吧?

    无精打采的下了朝,叶青随着人流往外走,她径直去了五成兵马司,点验了人马便带着人到了左都御史陈大人家。

    还没进胡同,远远的便看见了两个穿着飞鱼服,握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小旗守在胡同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五成兵马司叶青来协助办案。”叶青拿出腰牌,那两个小旗认真的查验一番后,只留了一人与五成兵马司来支援的三人一同守住胡同,其余人便随着叶青往里走。

    陈大人家中平日里轻易不开的中门此时大敞着,来来回回,有不停进出的锦衣卫的人。

    院中已经纷乱不堪,还没迈进门,便听见里头哭哭啼啼的声音。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院中忽然喊了一声,叶青身边那个领路的小旗忽然出手,足下轻点,便跃至屋顶,带看清楚跑了的那个人的身影,便沉着脸,将那个欲逃跑的管家揪了过来。

    这时,薛绍走了出来,他看见叶青,也只是客气的点点头,并不热络:“叶将军,麻烦五成兵马司的兄弟将赴外围住,方便锦衣卫办案。”

    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

    自从昨日下午之后,薛绍与叶青之间的气氛就莫名尴尬起来。

    叶青点点头,面上无波澜:“应该的,锦衣卫办案,五成兵马司与五军都督府自然鼎力协助。”

    则是完全撇清。

    薛绍点头,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锦衣卫的人进进出出。

    只是他那一双黯黑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汪水流动,水面上波澜骤起,卷起惊涛骇浪,渐渐地又归于平静,水波漫起的瞬间,有一团雾气,迅速的将眼底的光亮遮住,仿佛是海上唯一摇曳的烛火忽然熄灭,只余下只深不见底的黑暗。

    叶青垂着眼,她的眉眼是平和的,可是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依然冷厉。

    “我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今晚以后,我会在京畿、山东、山西、河南这些地方招募兵员,进行应急训练,以备补充。”薛绍说。

    “恩。”其实关于兵员招募,薛绍倒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今日早朝的时候,提到的去土木堡收集当时丢弃的盔甲兵器一事,我也会向皇上谏言,土木堡的火器你都收起来了吧?”

    人都不在了,要那些火器有何用?

    叶青摇头,只觉得心头涩涩的,嘴里又有些发苦。

    “青青,”薛绍站到了叶青面前,他低着头,她原本比一般的大家闺秀都要高,即使站在朝臣之中,也并不会因为是女子的身份就显得格外娇小。

    可是她终究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再怎么逞强,她也终究是个女人。他的心中一时之间涌入太多的情绪让他忽然透不过气来。

    他认真的看着叶青,欲言又止了良久,直到叶青慢慢的抬起那一双冷清的眸子,看着他没有一丝胡茬的下巴。

    ‘我是叶青,你是谁?’那时的她,眸子里闪着的都是狡黠的光。

    她的小脸带着微光,骄傲又自信无比的扬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她说,‘我将来长大了,是要做大将军的人!看你这么勇敢,不如跟着我,做我的军师吧!’

    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的不带有一丝的情感:“我替我父亲,跟你道一声歉。”

    总算承认了?

    叶青终于抬眼,对上了那一双过分复杂的眸子。

    “薛绍。”叶青动了动唇,“他做的事,你道歉不算,我要听见他亲口说。”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小针,轻轻的扎了进去,一开始只是细细密密的疼,可是,渐渐地,疼入肺腑,竟像是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一般!

    她离他这么近,仿佛呼吸相闻,可是她离他又这样远,她站在阳光里,仿佛身后的一切都成了虚无,她逆着光,眸色淡漠,清冷的面上不带一丝情绪。

    他忽然身形不稳的晃了晃,迅速转身,手在袖中狠狠的捏着,面无表情的迈入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我知道。”

    他其实,早就喜欢她。

    所以从小从来没把主要精力放在练武的他,忽然发了疯一样跑到军营里从一个大头兵做起,所以才会一再忤逆父亲,一再朝令夕改。

    始于初见,至于枯骨。

    “叶青。”

    风里吹过的,仿佛是来自谁百转愁肠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