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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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那黑影猛然被马儿甩了一下,急忙左右迅速摆动保持平衡。定下来后,也下意识的扭转脖颈四处观看,寻找 “暗器”的来处。这时,有人扶住他的马身,递过来一件什么东西。那团马鞍上的黑影低头看了一下,目光转向了王勃的隐身处。

    “这次灯会,劳烦诸位聚在此处多时,各位才华璀璨,老朽深感佩服。”上官仪捻着稀疏的山羊须说道,王勃一阵暗喜:“这是要总结陈词,马上结束了。”目中彩光外泄“我和裴大人并另外几位大人,商议之后,一致评出了前三甲。”话音未落,大厅中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八成是王勃又要拔得头筹。”“也未必,各花入各眼,上官大人向来看不上王勃的文章。还是杨炯胜算大些。”“反正算来算去,这俩人出不了前三,我等又是来凑数拉。”“咳咳咳”上官大人眯起眼睛。正要张嘴说话。

    楼梯上“扑通通”震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和金属的撞击声。像是有不少人极快的进来。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的,有几个人从楼梯口闪了进来。厅内的学子名士们都纷纷受到干扰,侧目望去。一瞬间,上来的人分成两侧站立,虽然站姿肃静,动作干练,却服装迥异,甚是可笑。有裹腿做挑夫装扮的,也有赤膊做铁匠装扮的,还有粘梅花的那人,衣襟上还粘着几片绢花,。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大厅内的评比和争执。

    大家都不明就里,面面相觑间,有个少年缓步从人群后登步上来,刚一进大厅便脱下身上厚重的黑色鹤氅递给旁边一人。玉树临风般的站在大厅中央。就连杨炯也不得不服气的赞叹一声::“好个如玉般的公子。”一身白袍绣着精致的暗纹,滚边团团流在袍边。金色腰带劲扎,箭袖紧缚,腰背笔直,双腿修长。刚过总角,未及弱冠,故将长发高高束起,头顶发端戴了一颗大大的蓝□□眼晶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个量虽未长开,却器宇轩昂,贵气隐隐。冲上官仪和裴行俭一摆手,便亮出了一件物事来。王勃闻声正转过身来对着楼梯口,立在这公子的面前不足三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赫然是他扔下去的那一枚茶盏。不由得微微一笑。

    旁边立着那位粘梅花的小贩沉声问道“谁扔的?”声音虽低却中气十足。王勃在旁边嘿哈笑道:“小哥,你不好好的看摊子,管这个闲事做什么?刚看到有人闹市纵马,险些踩到一位女子,实在没忍住,便抛了个茶盏。我还以为是刁民无状,原来误伤了这位公子的马。

    真是罪过的紧。”语气轻挑,全然没有半分认错的诚意。话音刚落,一阵齐刷刷的亮兵刃声在大厅中响亮的传出。那位小公子向前踱了一步,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好大的胆子,你叫什么名字?”王勃全然无视寂静无声的众人,嬉道;“纵马的就是你把?”将脸向前贴了一下,不答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公子顿了一顿“李贤。”“哦,李闲?哪个闲?闲着没事乱跑马的闲么?”

    身后上官仪闻言揪心皱起眉头,连裴行俭也面露怯色。李贤是当今的沛王,又是当朝的六殿下,年龄尚小,人常尊称沛王,或者六殿下,乳名换做阿德。是以除却近臣,鲜有人知道李贤的大名,裴行俭和上官仪均是老狐狸,见沛王便服出门,侍卫皆亦装改扮,是不肯泄露身份之意,谁敢吱声,其余众人见上官仪和裴行俭面露谨慎之色,更不敢出言,天子脚下,皆小心翼翼,万一不小心捅了哪位爷的娄子,还不够兜着走的,故满厅之内,竟无一人敢出言。

    王勃一介布衣,更不识得巍峨高顶的尊容。偏偏王勃惯是个没眼色的,向来只觉得众人平等,年轻气盛,更不能容得仗势欺人如此骄纵。李贤面色愈发阴沉,教养却厚:“贤贤易色中“贤”。”此词出自《论语》指的是尊重值得尊重的人,而不看重外表的意思。王勃看他满脸的肃静端庄,又想起他刚才纵马骄横,觉得好笑,心里痒痒的,故意曲解调侃“当真易色?”一双细长的眼睛弯弯,似笑非笑,挑弄之色溢于言表。薄唇上扬,一脸的嘲笑贴了过来。“嘿嘿嘿,怎么个易色法?”这话入耳,堪称调戏。

    “大胆王勃,休得胡言乱语!还不滚出去!”故已经按捺不住,骂声脱口而出。李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如此无礼之人。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像秋猎时,突然遇到了一只矫健的猎豹,从身旁疾驰而过,野性而又健壮,充满的危险却又诱惑的信号。听裴行俭脱口赶人,皱起眉毛,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肆无忌惮的人。王勃听到主人发话,嘿然一笑:“滚就滚,早不想呆了。”抄起大氅跑下楼梯听曲去了。直气的上官仪胡子撅上了屋顶:“这个王勃!简直无法无天!”苏味道和杨炯见二位大人动怒,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尖随着灯影颤动的厉害,暗道这下子可别惹了大麻烦了。一厅的名门佳士纷纷摇头,大叹此人太过桀骜不驯。

    数年后,杨炯问王勃:“当时你若知道那是六皇子,还敢如此放肆么?”当时王勃正卧病在床,思考了一下,认真的回答道:“我还会抛下茶盏击中马头,若是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敢调戏他。当时只是见他端方正气,觉得这小公子有意思的紧,非要逗逗他不可。”杨炯向来尖酸,语气讥讽,嘲笑他:“那这些日子来,你也算随了心愿,可以天天逗他了。”王勃突然脸色微红,出乎意料转头不语。杨炯莫名得了上风,心中得意,穷追不舍道;“我就袖手来看看你搬石头砸脚。不亏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王勃听了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欲起身赶人,无奈身上酸软,挣了两下,复又躺下,正尴尬不已时,幸而李显进来,将杨炯拽了出去。

    原来几日前,李贤向李治和武后讨了一个灯会,要选拔才俊侍读。一早和太子李弘和弟弟李显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出府来,从街边玩闹了整整一天,上午东街看斗鸡,下午西街吃小食,晚上中街看灯会,玩的不亦乐乎,流连忘返。忽的想起来,这边还有个灯会,谁知那一对哥俩玩的上瘾,根本挪不开腿,李贤便不得不单枪匹马过来收个摊。

    本来和上官仪说好的午前便来召见众人,亲自评比。哪知玩的高兴,便把这一步省了。上官仪这边又不敢放众人离去,便从中午拖到下午,又从下午拖到晚上。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遇到一个刺头,仗着才高压人,又觉了无趣味,早想拔腚离席去看灯盏。上官仪堪堪压住,左等李贤不来,右等李贤不到,心中已有三分气。看李贤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黄,上官仪心中好笑,却也不敢提起这茬,见气氛尴尬,忙转移话题,将手中王勃的文章偷偷的掖了起来,只留下杨炯和苏味道的。双手递了过来。李贤玩了一天,甚是理亏,不敢省事,便道;“把众人的文章全拿来,我要一一看过。”

    上官仪狐狸般的狡猾,忙将厚厚一叠递来。又转身向众人道:“实不相瞒,诸位,今日是沛王殿下选侍读入府,本来我欲选出佼佼者报与殿下即可,可是殿下勤勉爱才,非要将各位的文章一一阅尽,令诸位不蒙尘,不冷遇。”时下崇文,文人聚集遇天颜可不行大礼,众人一听,俱心花怒放,却纷纷俯身拜谢。本来这等聚会过来便是结交名人雅士,谁知会有此收获,且不说有机会入沛王府,本身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单说自己的文章能够抵达天家,传出去也够吹嘘好一阵了。至于李贤将一堆破烂带回去,是细细翻读,还是翻了两张便随手扔进了废纸篓,就无人追溯了。李贤向门边一指,道:“刚刚那人叫什么?把他的文章一并拿来。”上官仪不好遮掩,便从袖子里又扯出皱巴巴的文章,递了过来:“人轻狂至此,纵然才高八斗,也不堪大用,不看也罢。”时至月色更深,众人拜别后,互相散去。

    三日后清晨,鞍少人稀,有几人着一色圆领官家服装,骑几句俊马踏尘而来,行至王勃家中门前,来人齐齐勒定,翻身下马,其中一个人重重的敲击门环,大声叫到“恭喜王大人,喜报来,请开门!”连喊三声,一位老者将门打开,探出半截身子来,上下打量着来人,见几人打扮谈吐不同于旁人,忙拱手堆笑道:“大人有何事?”来人亦拱手笑道:“恭喜王大人。有沛王府聘书,请于王大人子安亲自接取。”“聘书?”王老伯大疑道:“大人可是走错了,我家从未有过婚约,更无女儿,何来聘书?”来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是侍读聘用之书,不是聘娶所下聘书。老伯可勿听岔了。

    今天恩隆盛,特选才俊者入住沛王府,伴沛王六殿下读书习文,恭喜王大人。请大人出来接恩旨。”王老伯闻言喜的胡子直翘道:“各位快请进,喝杯热茶接风,我去叫勃儿出来。”将众人迎进院内,进堂屋布茶安置。随又匆匆去东屋耳房内,二话不说将王勃从被子里揪了出来。赶着前来堂屋。王勃这几日正在读颜师古注《汉书》,刚睡下不久,这会子被扯了出来,困得东栽西晃,听是沛王府来人,也不敢怠慢。忍者一脸的睡眼惺忪,将头发挽起出门见客。来人确认再三,确是王勃本人,又细细的问:“何方人士,祖籍何方,祖辈名字,父亲何职,几时生人,可会骑马,平日里有何喜好,”诸如此类。王勃一一答了,旁边一连忙人伏案记录。待回答清楚,方将才从马鞍侧匣内取出的一封纸来,双手捧给将他,道:“恭喜王大人录入沛王府侍读。”王勃一边道谢,一边将信笺展开。

    丝绸入手软滑,暗纹微见。抬头题“恭请王勃子安入侍沛王府读。”王勃撇了两眼大致明白,这是选他入侍王府,侍读伴驾。来人笑道:“恭喜修撰,这可是旁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说着拱了拱手。又拿出厚厚的一摞册子来,捧与王勃,道:“这是沛王府中规矩,管事结构以及职务所需各种问题和执事流程,请王大人过目,务必要细细遵守。

    不可行差步错。”王勃单手接过册子,但觉入手一沉,随手一翻,到饭食一页,正面上书:“辰时早食,需净手沐浴,衣衫整洁,行之有度,坐之有态,不得迟到,不得言语,不得观望,不得出声,取食不得剩,饭后漱口,牙口不得有残炙等等等”。反面上书:“迟到者,罚站两刻,衣衫不整着,罚站一刻,行走不端者,罚走一刻等等等”。正楷俊秀,内容乏陈,望之令人生畏,况且厚厚一侧,且不说几时晨起,几时晨练,几时休息。王勃揉揉额角,暗自揣度这个差事到底好不好接,遂合上册子,茫然问道;“为何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