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元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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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三个人送走二位父母,便各自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凳子上,哀声连天,大呼倒霉。好容易凑一起来个斗鸡比赛,这么一搅合,连半分兴致也无。好在李贤机智,挣来个光明正大的赶灯会的巧宗,这笔买卖终归是不赚不赔。三人各自散去不提。
上元节灯会前,长安城内,据说是上官仪大人一时兴起,广撒英雄帖,募长安城内才华横溢者观灯写文,连帖子都写的富贵绮丽。有消息灵通的得知一些蛛丝马迹,都挤破了头要参加此次观灯茶会,一时间名帖互赠满天飞,世子名士皆准备充足,不知把那前朝古人的关于中元节灯会圆月的文章,咏颂烟花的绚烂诗篇搜刮出来背了多少遍。杨炯时待制弘文馆,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多要了两个帖子,暗地里送给了苏味道,令他务必要把王勃带到。终不负使命。
杨炯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正看到王勃听闻上官仪的大名,要落荒而逃,正要出言讥讽相拦,看他又被苏味道及时按住便忍住了。要不然,今日被这厮跑了,如何能报当日输一文之辱?
众人齐聚的结果便是日头行的飞快。凤凰弦柱不停,声乐悠扬似美酒,王勃和苏味道坐在窗边,闲看着大厅内的王公贵族,才士名人们彬彬有礼互相寒暄。几片茶叶在面前的水杯里起起伏伏,纠纠缠缠。这边众人正互相吹捧,彼此闲话,门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上官大人到。”
于是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刷刷看向门边。见一位官员着圆领袍衫,头戴软罗乌沙,面容严肃,胡子梳的整齐,颇显正式,后跟着一位官员,衣着略随意,走路时却身姿挺拔,劲步矫健,像是军士出身。从众人的拜见声中听出,这二人竟是上官仪和裴行俭,王勃和苏味道也齐齐起身。
上官仪整齐的胡须抖动笑道:“都免了免了,今日聚众名士前来,是为观灯赏月,吟诗做对。大家不必拘谨,随意便好。”旁边一位学子颇有眼力劲,忙搬了两把凳子来放在厅前,上官仪二人便就势坐了。同众人道“这地方可还好?”众人皆笑道:“好地方,平时皆一座难求,何况佳节,实乃有幸!”皆称谢不已。上官仪捻须笑:“尔等皆饱学之士,能齐聚一堂实乃老夫荣幸,何谢之有?”众人听闻,皆很受用,均道:“大人才乃人中龙凤。”
一时间厅内其乐融融。又聊了数语,上官仪便抬眼向随行一人使了个颜色,像众人笑道:“年年上元节作诗题赋,皆以烟花灯会圆月为题,想必论各位的才情早就厌倦了。我大唐丰饶富足,才有我众人安居乐业此间,上逢天恩,赶巧近日乾元殿封顶,今日个我等就以《乾元殿颂》为题,做一篇赋如何?”此语一出,众人嘴上皆下意识的道:“正是正是,大人才思敏锐,此题正合今日之意。”待侍从将卷宗发到各人手中时,卷宗上《乾元殿颂》四个大字早已经写好。
且不说众人此前皆将那中元灯火花烛的文章背了多少遍,单看这题目和卷宗,怎么也不像是随意聚会的样子,倒像是考卷。厅内突然雅雀无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面面相觑,猜不出这考卷意味着着什么,上官仪又在卖什么关子。上官仪捻须呵呵笑道:“众位不必紧张,只是老夫一时兴起,切磋下各位的才情罢了。诸位正常写就便是。”王勃向来不懂人情世故的,看到卷题,便觉没意思,好在他惯会做赋,思维又敏捷,微微思索,便朝一旁侍从取来笔墨,提笔疾书。
苏味道皱起浓眉,想着既然猜不出意图,便不去想,只管想文章便是,杨炯那边刚开始磨墨,见王勃已经开始奋笔疾书,略微焦躁,倒也不影响他思路脉络。其余众人有喝茶想文的,有咬指甲皱眉的,有捻纸叹气的,也有微笑执笔的,有沉默似胸有成竹,也有窃窃私语似有抱怨之词。一炷香后,王勃提毕,将笔搭在砚边,起身道:“我答完了。大人过目。”上官仪朝他笑道:“阁下切勿浮躁,可以略作校对,在修改也是来得及的。”王勃道:“写完了,不改!”
上官仪道:“那请略坐片刻”王勃应声坐下,过了一会,看众人笔尖沙沙作响,自己一人实在无趣,心道:“我今日个好容易出了来赏灯,这时刻灯会都已经挂出来了,本想着这里楼高可以玩乐,谁想被这老头办成了考场,谁有空陪在这里瞎等?”便又起身道:“大人,多时可以离场?”上官仪不悦道:“阁下稍安勿躁,三炷香后,题毕散场。”王勃心里不满,正欲辩白,旁边苏味道拉他道:“你稍坐,等我片刻。”
王勃复又坐下,苏味道耳语道:“你便是要走,好歹找个借口,如何这么不知道变通?”王勃笑道:“极是,极是。”遂又起身道:“大人!”上官仪忍无可忍,翘起胡子,强笑道:“又怎么?”王勃道:“我家中有事,我要离场。”上官仪随口问道:“何事?”王勃道:“我要回去饲鸡儿了,他们饿了。”厅内众人闻言,皆忍不住出声大笑。上官仪脸都绿了重重拍桌道:“小子放肆!”众人见上官仪发怒,皆襟声不语,王勃一脸的莫名其妙,认真的回答道:“他们饿了会掉毛的,还会互相啄。。。”厅内众人复又大笑,上官气气的脸都青了:“你给我好好坐定了,裴行俭,让你的人把好门,我看今日谁能出去!”一时间,众侍卫皆怒目而视,王勃见众人恶狠狠的望向自己,不好溜号的,只得讪讪的坐下了。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
数十座灯架,陈列街上,尽收眼底,四下围列诸般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隆隆,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街上的人群仿佛一时间从地底钻了出来,熙熙攘攘,举袖成云。粘梅花的枯枝瞬盎然,卖糖人的蜜甜可人心,做绣球香包的嬉笑揽生意、卖琳琅首饰的笑逢迎。金屏灯、玉楼灯珠玑一片,螃蟹灯、狮子灯惟妙惟肖。抬眼望灯者,面染□□,低头听曲的,人头攒动。更有说书的,唱曲的,讲传奇的。直勾的王勃一颗心滴溜溜乱转,早就按捺不住。要不是死老头子上官仪一把山羊胡横在门口,只怕早就跳也跳下楼去了。一帮人还在评比恭维,虚伪拉拢。王勃眼中见缭乱大千,耳听迂臭腐烂。实在不知这个诗会几时方能结束,心里乱窜,就像被家中圈养的“大红袍”重重的挠着。那有力弯曲的喙浮现在眼前,直想把上官仪那爱管闲事,罗里吧嗦的瘦脸啄上几口。
游妓已经浓妆舞袖上街了。几匹青色的大骡子轻松的套在椽间,悠闲的齐步前进,大大的平板车平稳的使在路央,朱红色的灯笼装满了各样穗子图案,将所到之处熏得香气满满。歌声悠扬,从鼎沸的人声中透过窗隙时隐时续,窗外大好世界,薄雪不散,冷气袭人,却熏染出一片生机盎然之色。随着上官仪的下巴一上一下的晃动的胡子摇的王勃头脑发晕。碎碎念出各种浮艳轻靡的句子扑面而来,更别提所谓的才士一堆违心的恭维和空虚的炫耀,慢腾腾的琴音就像家养的雀儿,巧而不灵,生而无机,令人作呕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温暖的大厅。王勃后悔死了,若是时间倒流,哪怕他苏味道巧舌如簧,也不来参加这极其无趣的诗会。现下一双眼睛就像被窗户吸走了魂,全然听不到厅内的之乎者也和所谓的才华异彩。
游妓大大的平板车被簇拥着,热情呼之欲出,生机勃勃的慢慢前行。周围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有人推了旁人,又被推了回来,有人踩了旁边人的脚,有人丢了帽子,有人扯了旁人的帕子,有人趁乱去摸姑娘的小脚,被啐到脸上。人越多,视线往往越容易集聚到一点上,王勃咧嘴笑着,看到一人被推搡后退,后退,后退,直退到街边转角,拨过众人,棉帽在头上颤颤巍巍,灰布袍重重的撞到卖胭脂水粉的小贩的摊子,向前一个趔趄,扑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细细小小,还抱了一把大大的胡琴,琴头泛出破损的光泽,正是今早上同王勃招呼的小姑娘。
“啊呀”王勃轻呼了一声。这边声未落地,那边人已经倒地,轻飘飘的扑倒在路前。正欲向上爬起,转街上却更骚动起来,王勃一个揪心,怕有人将她踩伤,谁想人群竟向两边渐拥。人头攒动,从中间由远至近渐渐劈开一道狭小的路来。几匹快马从远街奔来。踏过一路风,将路人的衣带掀起。后面的人群迅速合拢。眼见前面的人群还未破开,马儿已经快到了小姑娘的跟前。王勃着急心道:“闹市中央竟然不勒马,不知谁家的猖狂子弟竟然如此无法无天”立即打开窗户,将手边的残盏直接抛打了出去。正中迎面的马头。
正在投入的说教的上官老头和众人觉察到大厅内突然流进一股冷流,和一片喧哗,随着窗户的关闭,又突然消失,都向这边看来。苏味道和杨炯正在厅中与众人切磋,亦瞪了过来。王勃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冲众人微微一笑,继续扭头看景。众人见无甚异常,继续探讨去了。窗外马儿受惊,一阵嘶鸣,踏踏的转向未被打中的一边。街央瞬间就像捅了大大的马蜂窝。人群中突然跃出十几个各色的人。给梅花涂胶的手艺人迅速的放下手里的活计,拖棍要饭的扔掉破碗,被踩了脚的迅速回身,一个飞身纵向街央。骑马之人周围瞬间被包裹的里外好几层。外层的人墙掏出兵刃,乌泱泱面向众人驱赶,直吓得周围的其余人等四下推搡拥挤散开,瞬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被袭击的马匹围在中央。
王勃在楼上看一群人四下驱赶寻找,寻找抛暗器的人,一时间飞奔过来的众人的脖颈左右上下转动,像极了抢食吃的斗鸡,觉得十分有趣,心想,任凭你什么王公公子,当街驱马,活该赏给你一个杯子,看你能猜出小爷的藏身处否。心里憋屈了半天的阴霾竟然一扫而光,开心的嘴角上扬。盯着马背上的那团黑影直乐。这边上官仪和裴行俭正在商讨争论谁为第一。两张卷子被众人来回传阅,不时有人的眼光看过来。继而窃窃私语。裴行俭向王勃招手,示意他和杨炯过去。王勃便接住杨炯瞪过来的目光,嘻嘻哈哈的起身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