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醉里有梦留痕，假假真真，不知人间几度春

    这家酒馆在卞城已经有十年了。岁月不能算太悠久，却也很长。年龄的长短总能改变一些事情，就像酒越陈越香，何况这还是家酒馆。所以就算这家店的酒里掺了水，旧客新客路过也总要进来喝一杯。

    这家店卖的是壮行酒。

    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连绵的小雨一连下了三天到晚上也不见停。大概是没生意，酒馆的门合上了半扇，剩下半扇半遮半掩，只看得到屋里透出来的一点光。这点光照亮了门口的一双鞋子。这是一双很旧的靴子，同时也很脏，鞋的两侧沾上了城门口的黑泥，有些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反而黏在鞋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心。又是一个远行客，只是不知道是旧客还是新人呢？

    然而这家店的老板不会在意你是什么人，她只会抬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对你笑的的千娇百媚，然后判断你利不利，值多少钱。只有兵器才能说锋利，来这里的人，都努力想活成一把好的兵器，锋利才能活得长久。

    远行客走进店里，他的脚步很稳健，是个老练的江湖人。他一声不吭走到桌前，摘了头上的斗笠放在桌上，他的动作很慢，手也很稳。这只手在杀人的时候，应该也很稳。桌上放在一缸酒，很大一缸酒，未曾开封过。这是他刚走进卞城时，老板娘差人从地窖里提出来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酒。他熟稔的捅破那层纸，把嘴凑到酒缸旁，大口大口就像喝水一样的喝。但他喝得很慢，因为酒缸很大，酒也很多。重要的是，他停不下来。人为什么要喝酒？因为想醉一场。但有的人越喝越清醒，因为他不能醉，人要有些职业道德，这一行醉了就是死，能把生死掌控在自己手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同行里要么不会喝酒，会喝的酒量都不错。

    “多少时候没喝了？”

    “一年。”

    事实上老板娘现在心情很好，她听见了让她满意的答案，高兴到能让她在算盘上拨弄的手停了下来。她的手很灵巧也很纤细，第一眼人们都会觉得这是名门闺秀拿针线的手，但再仔细看看虎口处却隐隐约约长着些细茧，位置独特想必也是个用剑好手。

    “你去潼关杀葛西川用了一年，正好戒戒你那该死的酒瘾。”老板娘的身姿很婀娜，她的语音顿挫，神态妩媚。她的年纪二十五六，眼里透着聪慧。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难猜，她美的很危险，正如你从不知道她的笑容背后是否暗藏杀机。

    但是有的人不会去猜，他的眼里没有什么光彩，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就和他的剑一样，出鞘便是锋芒毕露。

    “你要是真的想让我戒酒，就不会请我喝酒了。”

    这话很有理，真凭实据很难让人反驳，但他忘了他的对手是个女人，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就算他们很熟，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

    老板娘还是笑的那般妩媚，幽幽道：“你想多了，二十金从你酬劳里扣。”

    “咳”，有人明显被酒呛到，握着酒缸的手僵在那儿。“那我还剩下多少金？”

    “不多不少，正好能赎你的那把寒江剑。”

    “我杀的可是潼关太守。”他瞪大眼睛比划道：“他家仓库里随便一箱子的贿金就不止这么点钱！”

    “柳寒江的寒江剑也不止这么点钱。”老板娘笑的很诚恳。

    “阮明月你也太黑了。”柳寒江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讲讲道理。“我当剑的时候你只给了我五十金。”

    “那是你的寒江剑，现在是我的，价格当然水涨船高。”老板娘是个商人，她的算盘打得很响，如果柳寒江没有回来，那这把剑可能已经在奇物阁的拍卖会上被某个富商买回去做传家宝了，这么算现在她还亏了呢。“何况，柳寒江要是没有了寒江剑，那他还是柳寒江吗？”

    “如果我能不做柳寒江，寒江剑送你都行。”他这句话呛的很不错，老板娘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你不想再杀人了？”是试探，又或者根本不用试探，老板娘嘴角微扬笑的风轻云淡。

    “那我会饿死的。”剑客慢条斯理的拿来两个碗又补充道：“赎了剑我现在就没钱吃饭了。”

    老板娘秀眉一挑：“好人不杀只杀恶徒，像你这么挑剔的杀手注定是赚不到多少钱的。”

    “好的杀手不是给钱就干的。”

    “那好杀手，你帮我杀个人，我连剑带饭钱一起给你怎么样。”

    柳寒江开始往碗里倒酒，很久才回复道：“杀谁？”

    “陆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