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鬼谷来信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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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还是觉得屈敖更为妥当,第二天早朝后留下了熊侗和屈敖。

    熊侗已经从安陵君那儿知道了入谷的事情,心情十分愉悦。屈敖长他一岁,同他虽然并没有多少交情,却是一个十分正直有才干的人。跟屈敖一起入谷,他还是十分愿意的。

    “子康、子发,过来。”楚王向着二人唤道。

    屈敖赶紧上前,子发正是他的字。熊侗也跟着去到了他父王身前。

    楚王跪坐案后,把一封帛书递给屈敖,正是日前鬼谷寄来的那封。

    屈敖接过帛书,打开来迅速读了一遍,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他读完之后把帛书交到了熊侗手上。

    楚王直接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本王打算派你二人同去。”

    熊侗心里早就拟好了应对之词,马上信誓旦旦说道:“孩儿一定克勤无怠,修习道法,日后回到郢都,撒豆成兵,斩草为马,父王再也不用为征兵发愁了。”

    楚王完全没把这话听进去,对着熊侗说:“你少给我惹事就好。”

    然后转向屈敖,说:“子发,你盯好了他,这趟鬼谷之行,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时几载,可以笃定的是,各国子弟齐聚,麻烦是一定少不了的。”

    屈敖拜道:“子发领命。”

    楚王点头,说:“还有二十天,你们准备准备,这是密令,不要声张。行前十日大觋占卜,临行本王再交待些事情。”

    熊侗听说是密令,十分激动,默默在心里把自己拔高了无数个台阶,遥想着儿时便听过的专诸、聂政的故事,很是心往神驰。

    屈敖领命退下。

    楚王看向熊侗,问:“有事?”

    熊侗从想象中抽离出来,笑嘻嘻点点头,然后走到案后,十分孝敬地给楚王捶背揉肩。

    楚王扶额,问:“又惹了什么事?”

    熊侗把昭斯的事情老实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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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侗因为昭斯的事情被楚王一顿好打,屁股特别疼,走路不方便,在宫里养了好几天,还没好利索,这天景卿过来看他,说前日傍晚屈敖为救落水孩童,在水里浸了好一阵子,上岸染了邪风,竟一病不起。

    熊侗侧卧在榻上,眼睛瞪得老大,问景卿:“没事吧?”

    景卿回说:“我今早去看过,他在榻上,半睡不醒的,浑身绵软,脸颊通红,家人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医官去看了,说是没大事,但是得修养一阵子。”

    熊侗激动地抓住景卿的袖子,边甩边说:“这是大凶啊,还没出发,两个好好的人都下不得榻了。”

    景卿指他,道:“你是自找的。”

    熊侗瞪他。

    景卿冰山脸,不为所动,只问他:“你说还没出发,你们打算去哪儿?”

    熊侗勾勾手,拦住景卿,把他拉近,凑着耳朵,神秘兮兮说道:“这是机密,我父王打算派我们进鬼谷。”

    景卿脸有些不自在,从熊侗手臂中移开,坐正了,说:“不是机密了,这几天有三晋商旅入郢,把鬼谷召集各诸侯国子弟的事传开了。”

    熊侗:……

    景卿拍拍他,说:“没人确切知道楚国是派你跟屈敖。”

    熊侗舒了一口气。

    景卿继续说:“但是郢都已经开了赌局,押你跟屈敖的很多。”

    熊侗:……

    景卿冰山脸终于有些松动,拍拍熊侗的肩膀,说:“不过最多的还是你我。”

    熊侗心道:这样也并没有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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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打的十分有分寸,熊侗在大巫占卜前两天终于能自由走动,入燕朝见了楚王才知道,景卿已经自请同他一块入谷。

    毕竟是同景卿更为友善,熊侗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占卜前一天熊侗去屈宅探望了屈敖,屈敖躺在榻上,十分不好意思,一直在跟熊侗抱歉,说都是自己不注意,弄成现在这样,不能陪同熊侗入鬼谷修习。

    熊侗连忙说没事,握住屈敖的手,把指尖堪堪搭在屈敖脉上。

    熊侗跟宫里的医官学过把脉,探下去,屈敖脉象十分正常,不似风疾。

    熊侗问:“医官怎么说?”

    屈敖回答:“邪风侵体,说是还得再养些日子。”

    熊侗又问:“小将军志在定邦立国,可得好好调养着。是哪位医官看的?”

    屈敖连咳了几声,回答说:“我前几天时常眩晕,医官来去的时候没有留意,都是家人主理的。”

    熊侗帮屈敖拍背,又给他理了理被子,笑说:“小将军好好养着吧,我就不打扰了,等我从鬼谷回来,小将军没准就是大司马了。”

    屈敖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回说:“公子哪里的话,子发从来不以官职为目标。楚族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几百年同心创业,奋发图强方有今日之楚国基业,子发无论为将为兵抑或只是一介布衣,都会尽心尽力护卫先祖基业。”

    熊侗拍手,赞说:“小将军说得好,若是各家子弟都像小将军这般,楚人就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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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大觋占卜

    大觋占卜,楚王、安陵君、熊商、熊侗、景卿皆在。

    巫乐奏起,数名带面具的锦衣觋从,绕着中间的炉火矫健起舞。

    火舌喷舞,巫乐逐渐高亢,觋从舞步越来越急。熊侗心里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正高潮时,大觋出场。

    大觋身形高大,面容俊美,身披色彩斑斓的巫衣,戴着有羽毛和珠玉作镶嵌的头饰,一手持九头凤旗,一手持巨型龟板,有如神祇临世。

    大觋穿过舞如军阵的觋从,笔直走到炉火前。

    隔着火舌,一切都迷茫润韵起来。大觋挥舞凤旗,凤旗在炉火映衬下荧荧如火,妖冶邪气。

    轰隆隆的巫乐突然缓了下来,大觋高举双臂,口中念出一段巫文,然后在巫乐尾声中将龟板投掷到炉火中。

    乐停,舞罢。

    锦衣觋从聚到炉火旁。大觋以凤旗将龟板挑出,龟板跌落在大觋身前,群觋伏跪三拜,大觋执起龟板。

    一场神圣又诡异的占卜结束了。

    大觋执龟板走到楚王身前,将龟板交给楚王身边的太卜。

    “如何?”楚王看向太卜。

    太卜面有难色。

    楚王催道:“吉或不吉,只说就是。”

    太卜看了一眼熊侗,对楚王说:“回大王,此卜似吉非吉,当去,当断。”

    “何谓当去当断?”

    “当去是说公子此行不可拦。当断,臣也不得天机,但从此卜来看,子康公子此去之后应有非凡命格,此命玄玄,似断似续。”

    除熊侗本人外,其他人闻言皆有郁色。景卿就站在熊侗旁边,悄悄拉起熊侗的手捏了捏,低声说:“就算拼死,我也一定护你周全”。

    熊侗毫不感动,用手肘撞了撞景卿,道:“老子有非凡命格,用你护!”

    景卿:……

    大觋占卜的结果在郢都宫城投下了一层阴影。

    楚王内心非常矛盾,对于熊侗,他一向是宠爱呵护的。因为有熊商在,楚王对熊侗的术业并不苛求,只希望他安闲顺遂一生。这次占卜,却同楚王的意愿背道而驰,熊侗的人生,注定非凡而又凶险。

    安陵君私下找大觋问过。大觋曾受惠于安陵君,对他说出了太卜刻意隐去的信息:卜卦里只能看到熊商两年的命,两年之后,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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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历四月初二晚

    临行前夜,安陵君把熊侗叫了出来。

    楚宫亭台皆高筑,纤细秀美。然熊侗畏高,安陵君邀他共饮,只能选在楚宫最矮的阁台上。

    夏风熏熏,新月如水,两人对坐几案两侧,安陵君从方彝中舀酒倒入两人酒觞中。

    这是两人第一次对饮,安陵君有好饮之名,熊侗背地里也十分爱酒,但是因为熊侗第二日一早就要出发,二人还是浅尝辄止,不敢大醉。

    安陵君似乎兴致颇好,以手叩案,唱起歌谣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熊侗听着歌声,看着月亮。初二的月亮只有纤瘦一弯,如同细腰的秀丽佳人一般,衬极了楚宫的宫廷楼台。

    安陵君唱了一节便停下,以手支颐,漫饮觞酒,问熊侗:“明天就出发了,心下如何?”

    熊侗答道:“心驰神往。”

    安陵君又饮一觞,笑道:“你父王同你大哥都忧心不已,你却跟没事一样。”

    “非凡命格,多牛气!”

    安陵君探过身子,拿手指狠狠敲了敲熊侗脑门,道:“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你父王今天召见景卿,交待入谷事项。你大哥听风也过来了,执意要跟你们一块出发。你父王没反对。”

    熊侗顿时喝不下去了,脸上作出一副苦相,半真半假道:“我还以为能避开我大哥呢,怎么就甩不掉了。”

    安陵君更用力地叩敲熊侗脑袋。

    熊侗这下确实吃痛,捂住脑门,大嚷:“痛死了。”

    安陵君说:“你父王虽然没反对,但你大哥毕竟已经同齐国公主定了亲,你父王给了他一年时间,一年后要回郢都迎娶齐国公主。”

    熊侗道:“幸好只有一年,不然我天天跟大哥在一起,非得被他打死不可。”

    安陵君说:“你这样子,非得哪天你大哥不理你了,你才能知道他的好。”

    熊侗撇嘴,说:“我哪里不知道了,大哥好归好,不过太严厉。安陵君,大哥不理你,你就知道他的好?”

    安陵君这回直接伸手拍他头,道:“他不理我是另一回事,你别打岔,我这儿还有大事没说呢。太卜上回话没说完,你两年后可能会有个劫。”

    熊侗:“有个劫?什么劫?”

    安陵君从衣袖里摸出一个扇形玉佩,递给熊侗说:“说不准,不过得小心。”

    熊侗接过玉佩,问:“这是什么?”

    安陵君漫不经心道:“宝贝,你随身带着,辟邪。”

    熊侗仔细看着手里的宝贝,色泽品相皆属一般,别说比不上和氏璧这样的重器,实在是连宫里普通的玉佩都不如,于是喃喃道:“这就宝贝啦?君父不如让父王把和氏璧送我。”

    安陵君:“我明早就把你那颗铁石丸子送你大哥。”

    熊侗赶紧把手里的玉佩挂到腰上,趴过去抱住安陵君大腿,叫道:“安陵君我错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