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二 離殤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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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挺直。」

    「馬步給我蹲穩啦。」

    「手抬起來。」

    「背挺直,不挺直了我給你安個木板矯正啊?」

    煙頭頂水桶,蹲著馬步,從他臉頰旁不聽滑落的汗水,以及抿緊了的嘴唇,可見他有多麼努力,亦是多麼辛苦;能支撐他的,便是當初在墨屋,曦璃給他的承諾:我在,沒問題。

    她信誓旦旦的藍色眼睛綻放精光,煙到現在到忘不了;他想知道自己是誰,為何要在人口販子手上討生,為何,有那麼多人在自己面前,手刃了明顯自己雖不記得,但與自己熟悉的那麼多人。

    此時還在渡海的過程,因此曦璃布置給煙的修練都是靜態的多,練耐力,練定力。不過曦璃因為自己許久不曾如此練過基本功了,有些懷念,頭兩天還隨著煙一起靜坐蹲馬步,這才沒多久,發現自己耐力如昔,正在船艙裡……吃瓜。

    說的沒錯就是吃瓜。

    西大路與東大路的水路是被開闢過的,由前人以各種禁制布置出來的航道,只要沿著走,別說那些巨大的水怪,連風雨都不太容易遇見;因此來往商船都是走這條水路的,而船商之間停下來作個生意就更不奇怪了。

    曦璃雖然已經不再需要進食,人類的本能還是會讓他一道時間就想嚼一些東西,而船商的伙食再好也不過如此,所以一看見帶著新鮮瓜果的船商,曦璃大手筆地給船上的人都買了一些。

    還異想天開,用吃剩的果核來釣魚。

    為此,不只船商們,連沒甚麼嘗試的煙都用詭異的眼神看真的不知從哪裡弄來魚竿掛著果核,就這麼一邊吃瓜一邊釣魚了。

    「小娘子啊,這、這瓜果,是釣不到魚的。」看不下去的船夫還是老實地選擇告知她實情。

    曦璃頭也不回:「沒啥,我打發時間罷了。」

    此時一陣有點晃的浪打來,船身不是特別大,也就晃了晃,晃得厲害了,曦璃聽見船艙上方傳來細微的聲響:「給我蹲好啦,連這點浪都站不穩,就不要想真的拿起劍來練。」

    「……是。」煙似乎重新穩住自己才回答。

    曦璃想了想,「嘿嘿」笑了一下;在一旁的漁夫看見曦璃那明豔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顫,奇了怪了,這小娘子看著挺爽朗挺標緻的,怎麼這笑容怎麼看怎麼不妙啊?

    曦璃回頭對船上一干出來透氣的同船乘客和船員喊道:「抓緊身邊的東西別掉下去啦!」

    說時遲那時快,曦璃手一揮,一陣勁氣衝入海面,力道之大,讓船身狠狠地晃蕩了一下。

    甲板上一片驚叫,有幾個脾氣火爆的還氣惱地對曦璃揮拳叫囂;不過能有這樣大的神通,大概也心知自己不能跟曦璃計較,加上前些天人家還給大家買瓜果,免費的!於是雖然被驚著,也只是叫囂幾句。

    一個人影咚地從船艙頂落下,曦璃笑嘻嘻地負手走過去,微微彎腰道:「怎麼?才這麼盪一下,站不穩了?」

    煙僵硬的面龐上隱約看的出委屈:「……師父。」

    突然晃這樣,怎麼能怪他?

    曦璃蹲下來,只見煙默默地坐起來,準備默默地回到船艙頂;今天馬步還沒蹲滿兩個時辰。

    頂著大太陽蹲兩個時辰的馬步,也虧得曦璃狠的下心,當年在九幽門,就是責罰都沒有蹲那麼久。

    不過拜此所賜,才不到一個月,煙的身形已經開始出現不同;至少大腿肌槓槓的,小腿也有力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有精神多了。

    同船中也有一位出身某個門派的小公子,見煙的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很愛往煙的身邊湊,連帶的跟曦璃熟稔了起來,當然曦璃可沒說,她就是閻王香。少年是從出生就在門派裡的孩子,童子功有之,也就是已經踏入武人的門檻,而煙正在朝這個方向前進,曦璃想著兩人結識也沒壞處,少年雖然衣著不俗,但身上沒有曦璃記得的那些大門派徽記,也就沒有多去探問少年的身分,不過少年通身氣派,應該也是某位門派掌門或是長老的嫡系子孫吧。

    小公子剛好就在船艙外,看見這一幕,忍不住上前:「曦璃姑娘,雖說你是阿煙的師父吧,也不必這麼狠呀,這是在船上,本來就會晃蕩,他又並非門派出身,本就先天不足,何以這麼嚴苛?」

    這小公子長的可人,曦璃挺稀罕的,況且是個天生嘴角帶笑的少年,曦璃吐掉嘴裡的果核,看見小公子眼角一枚瀲灩的淚痣,覺得甚是有趣,便有興致說到一二:「你說,若是雄鷹自幼從峭壁跌落學會飛翔,之後,尋常的振翅高飛,他可會懼怕?」

    只見那少年眉心微動「姑娘一定在等我說不會。」

    曦璃佯怒:「難道不是?」

    少年哼笑:「假如你養了一隻狗崽子,你要是從一隻狗崽小時候起,就每天讓貓撓的他全身傷,但狗就是狗,就算你養的狗崽子是藏獒,長成了也是見貓慫,永遠不會豺狼虎豹一輩的撕咬復仇。」

    曦璃一楞,半響撫掌大笑,震的她手上的魚竿亂晃:「有趣,真有趣,哈哈哈你這小子有能耐!可真是別致的心思;別擔心,我養的是雄鷹,可不是金絲雀。」

    「只怕你不小心給雄鷹系上絲帶鈴鐺那些小女子的玩物,到時候可就真的成學雄鷹的八哥啦!」

    「小女子就小女子,有甚麼可說嘴的。」

    「你不會真給他系吧,太丟人了,我們男子漢生來頂天立地,可不會任你為所欲為的!」

    「我是他師父,我說往東他就會忘記西邊是甚麼。」

    「你這師父果然會給徒弟系鈴鐺。」

    懶得繼續口舌之爭,曦璃迅速抬手用一塊瓜堵住少年的嘴:「吃你的瓜少說話,吃完果核給我,我還有用。」

    小公子摘下卡在牙間的瓜,一邊嚼一邊有些含糊地說道:「真拿果核當魚餌,沒見過你這樣的,真釣得到魚,本公子也給你使喚,你說往東我就忘記西邊是甚麼樣子。」

    曦璃事後想了想,其實少年說的也有理,幼年的創傷,最是難以痊癒也難以克服,很容易造成陰影,影響孩子成長;但既然決心讓獵鷹展翅,曦璃也必須狠下心。

    此時,曦璃手中的魚竿居然真的晃了晃。

    曦璃和小公子均是一楞。

    「嗯?」

    曦璃眼睛一瞇瞇,嘴角的笑容勾出一抹邪氣。

    「臭小子跳海。」

    「好好地跳甚麼海,發瘋啦?」

    「你剛說了甚麼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記得也不能講。

    曦璃捧腹大笑。

    復而又看相晃動的浮標,輕笑了一聲。

    上鉤了。

    整船的人聽說那位拿果核釣魚的小娘子手上的魚竿,真的有魚咬餌了,立即轟鬧了起來;一般商船不會開宴擺席,也沒有甚麼娛樂,除了各自人帶的棋盤書本一類,基本每天百無聊賴,這時有件新鮮事兒,所有人立刻就傳遍了。

    只見那浮標晃動,力道卻不是很大,一個有點經驗的船夫說道:「看這情勢,應該只有不到幾兩重的小魚吧,小娘子,吊起來給俺們樂一樂,還是放回去比較妥當啊。」

    另一個看起來年長些的商船乘客不甚贊同:「也許只是勾到一些海草而已,果核不可能吊得到尋常海魚。」

    另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老船員目光如炬,只見曦璃專注地看著浮標晃動了一會兒,像是確定了甚麼,忽然回首對眾人嫣然一笑:「所以這根本不是尋常海魚啊。」

    說罷,曦璃振手一扯,釣魚線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線,然後魚鉤上一條蛇般的長條狀生物,在豔陽下折射出美麗的虹光。

    老船員「刷」地一下立刻站起,撥開人群,一雙年老混濁的雙眼居然像個孩子般閃閃發亮,只見甲板上仍在虛弱扭動得蛇狀大海子民,通身雪白卻渾身都宛如泡沫般折射七彩虹光,頭似鯰魚,還長著兩條細細長長的鯰魚鬚。

    甫一看見這生物,那位小公子有點疑惑:「總覺得有點眼熟啊……」

    曦璃有些驚訝:「眼熟?你認真的?這東西,尋常人可不知啊。」畢竟不常見。

    老船員幾乎要把臉貼在那生物軟趴趴的身體上了,他用顫抖的語氣說:「這是弱水啊、還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白弱水啊!」而且這通身虹光,若是被那些有心的人知道了,或者知道弱水這種生物可以用來做甚麼,怕是又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的啊!

    有句深情的話,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其實不是人們真的珍惜或真是或專情而只取一瓢飲,而是「弱水」太過難得。

    人類從來都貪得無厭。

    若是可以,弱水三千,都飲得。

    「小娘子,你這是撞大運了啊!」老船員覺得自己活到這大把年紀的,只看過弱水兩次,上一次還是他很年輕時,一個大門派準備了十年有餘才捉到一條啊!當時有幸見過,只覺得太過震驚,想不到這小姑娘居然拿幾個果核就把弱水給吊出來了!

    豈有此理!天道何在!

    這小老頭都快要仰天吶喊了。

    老船員是個標準的魚痴,其他船員們都習慣了,給四周的人解釋了一下,老船員說這弱水代表天大的好福氣,眾人以為是象徵,恭喜了曦璃幾句話,見沒熱鬧看了,也就各自散了;老船員正為曦璃的逆天運氣吹鬍子時,忽然發現,曦璃根本不在意;因為曦璃將弱水脫鉤,嘴裡說道:「這麼小條啊,真沒辦法,掌門不會誆我吧。」

    老船員的大鬍子一抖一抖的,看的曦璃很想上前揪幾下:「小娘子,你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弱水可是大福氣啊!」

    曦璃隨口回應著:「啊啊,運氣一直都還行吧。」

    老船員幾近吐血。

    船艙頂的煙雖然聽見甲板上的喧鬧,卻還是乖乖地蹲滿馬步的時辰,才極其緩慢地來到曦璃跟前--不是懶散,而是走不快。

    曦璃看見慢騰騰挪到自己眼前的煙,笑得直打跌。

    帶著白弱水回到他們的艙房裡,曦璃將那條已經奄奄一息的白弱水放在茶几上,笑的很得意:「瞧師父給你尋來了好劍啊!」

    煙面無表情看著白弱水快要升天的虛弱樣,突然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著曦璃;倒不是說他表情有變,他還是那張殭屍臉--曦璃取名,但是眼神中的意思曦璃不想看懂卻看懂了。

    --腦子被燒的人應該是我,怎麼變成師父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