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来了个叫叶南欢的怪女孩。

    看着像25、6岁那样，身着洗的发白的天蓝色长裙和白色帆布鞋，全身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及肩中长发随意的散开，细长的脖子上一张小巧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抢眼，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很是无害。

    这些都没什么，怪就怪在女孩什么时候都在笑。

    走路的时候在笑，吃饭的时候在笑，挨了主编的责骂还在笑。

    就如同笑容跟别人睁眼睛那样是件自然不过的事情。

    刚来报社，大家只觉得这个漂亮的姑娘平易近人，偶尔指使她买饭打水收拾卫生，女孩二话不说就做了，甚至不会特意邀功请赏。久而久之，就连和女孩一起参加工作的人都在堂而皇之的指使她。

    她就像有用之不竭的精力，做完这件事还有下件事，早上最早来晚上最迟回。

    很快报社上下都知道了这个奇怪又漂亮的女孩，于是趁着午休时间早早跑到编辑部一睹芳容，曾有段时间，编辑部被围的水泄不通，不注意随时会被贴在玻璃门上的脸吓得半死。到后来，公司不得不出动保安维持午间秩序。

    而当事人就像从未发觉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工作工作，嘴角一成不变的上扬。

    这天，主编工作间发出一阵阵摔书声，大家面面相觑看着紧闭的玻璃门。

    那个叫叶南欢的怪女孩进去有一个多小时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主编，真是可怜。

    主编许莉在编辑部号称“灭绝师太”，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曾饱受她的摧残。想到刚进报社那会儿动不动就被她掐的青紫的胳膊，大家很是同情的想着里面惨绝人寰的情景。

    大概半小时后，叶南欢低着头走出来，仰起头向每一个探寻的目光笑笑，还像初来时那样，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小小的插曲每天都会发生，故事的主角却渐渐趋于一致—叶南欢。

    她仍旧每时每刻都在笑，渐渐不在早来晚回，甚至一声不吭早退，更多的时候眼神空洞的看着一张刚刚发行的娱乐报纸，负责的文字编辑一块频频出错。

    主编渐渐失去耐心，让新来的毕业生代替她的工作。

    叶南欢彻底不来了，没有辞职信，没有跟任何人说。

    那个怪女孩静静消失在每一个人的回忆里，像刚来时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天，取代叶南欢工作的小赵从一堆报纸下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有一张英俊冷冽的脸，一双睿智冷静的眼睛泛着淡淡难以查明的落寞，旁边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紧紧贴着男人的手臂。

    照片背后写着几个潦草的钢笔字：“我希望你放下。”

    照片像被水淋过一样皱皱巴巴。

    叶南欢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是在来b市后的第三个月。

    四年了。

    往事白驹过隙，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被时间的洪流冲洗干净，只剩下露骨的冷意。

    明明这座城市这么大，怎么就遇见了他呢。

    南欢静静的看着一行人拥簇下走来的的厍北尧，再一次被突如急来的冷意贯穿全身。四年前，也正是因为他，使她做了离开的决定。

    他没有看她，他们快速的走近，然后……擦肩而过，甚至于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不是不难过的，那丝丝疼痛从心口蔓延，渐渐沉淀在南欢眼底。

    四天后，南欢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他还有他身边巧笑倩兮的百灵婧，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吗？

    曾经的少年褪去了青涩，熟悉的眉眼里却找不到一丝温柔，南欢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厍北尧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欢，你看，兜兜转转还是你。”

    她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雨水顺着厍北尧冰冷的眉眼流下来，说出的话就像一支支淬了毒的箭。

    “我一向知道你冷漠，现在才发现那不是凉薄，像你这种人，还有心吗？”

    “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你真让我恶心。”

    “你滚吧！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往事历历在目，南欢紧紧闭上眼睛，其实离开的这几年她很少想起他，也或许是清醒的时间总是太少，等到清醒时又常常逼自己做梦，总之在不断的催眠中越来越淡忘。

    后来，她就真的离开了，带着年迈的父亲。

    百灵婧来医院看望，好友站在面前拥抱她，亲密的搂着她的脖子，在耳边喃喃。

    “叶南欢，看到你这样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恨透你了，从高三第一次见你。”顿了顿又说：“你知道谁这样做的吗？哈哈，是北尧的妈妈，你想不到吧！”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报纸上，那些面目全非的爱情友情亲情，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呵，生命真是一个讽刺的过程，曾经许诺天长地久的那个人，牵起别人的手，曾经说一辈子的少年，却知道如何最准最快让我万劫不复。

    接下来几天，南欢的工作频频出错，这里，自己终究是待不下去了。

    厍北尧站在窗前，窗外是连绵了七天的阴雨，整个世界在一场又一场的雨幕中洗刷，城市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

    也许仅存的生机，也不过是偶尔路过的飞鸟和那嘈杂的鸣笛。

    这个城市发展太快了，一栋栋摩天大楼将阴暗的天空戳的支离破碎，这里没有黑夜白天，纵使偶尔的阳光也无法照到高楼底部。

    所以你抬头看见的是蓝天，身边却是霓虹闪烁。

    这个城市没有烟火气息，搭着雨伞的行人夹着公文包匆匆走在行人道上，城市地铁从头顶驶过，带着一身冷冷的气息。跪在地下城门口的乞丐和行人冷冷的眼神，五六岁的小孩背着鼓鼓的书包，可爱的宠物带着厚厚的脚套。

    “北尧，今晚我们请城西那边的华叔吃饭，就在忆居的天上人间，上次招标的事情多亏了他们，你收拾一下，待会就走。”余扬边说边拍掉身上的雨水，这雨下了好几天了总不见晴。

    窗前身着西装的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指尖一点明明灭灭。

    “余扬，她……回来了。”良久，厍北尧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里掩不住的落寞，“你说她为什么回来，这样，我都习惯了。”习惯了你不在，习惯了每个午夜梦回的空虚，习惯了想起你的一次次折磨。

    “你说叶南欢，你看见了她？什么时候？”余扬平静的脸上泛起难以言明的情绪，就像渐渐被打破的湖面，他想起叶南欢刚离开的那几年，厍北尧不堪回首的痛苦……

    “两周前，你去上海出差不在，”那时候，他正在和检察院那边的人去吃饭，经过酒店门口远远看见站在路边的叶南欢。她变了很多，以前的齐耳小短发长长了，随意的披在肩上，大热天的捂得严严实实，似乎比以前瘦了很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穿着他第一次买给她的蓝色长裙。

    心中一片剧痛，厍北尧挺拔的身躯不禁微微弯曲。

    “北尧，你还恨她吗？”

    “我不知道，除了恨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很想她，我不知道，”厍梓尧摇摇头，急切点了根烟狠狠吸起来，许久，缓缓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北尧……”

    “我没事，你刚才说请城西那边的吃饭？”北尧收起杂乱的思绪，眉眼间的落寞渐渐隐去，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

    好不容易结束应酬，北尧疲惫的倚在包间的沙发上揉着太阳穴。

    突然间一双柔弱无骨的手附在他的眼睛上，北尧深叹了一口气，“这么迟了，你来干什么。”

    长发披肩的百灵婧嘟嘟嘴唇，“人家想你了嘛！”

    ……

    “余扬那个王八蛋呢，每次应酬都叫你来，你的胃不好喝不了酒他不知道吗？”

    北尧紧闭双眼说：“他有事先走了。”

    “……每次都这样，下次见他一定要臭骂一顿。”百灵婧很是愤怒。“对了，阿姨叫你明晚回家，我爸妈也在，大家一起吃个饭。”

    “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百灵婧重复他的话，“北尧，你总是这样，阿姨会伤心的。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不好吗？”

    北尧微微眯起眼，“让他过去？怎么过去。”声音里带着嘲讽。

    “北尧，你……”

    “你回去吧灵婧，以后别做那样的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厍北尧重新闭上眼睛，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百灵婧怔在原地，他又一次推开了自己。

    厍北尧将车开到b市一中门口，熄了火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眼前又浮现起那张刻在脑海中的脸，还有那段他们爱与痛的青春时光。

    他想，他是醉了，醉死在回忆的漩涡里也好。

    只要那里有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