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空调的师傅来看了看，说这不是空调的毛病，是插座出了问题，你找个电工来看看。罗伊点点头拨通了房东的电话。没一会儿，一个腆着啤酒肚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拎着工具箱骑着自行车就来了，电工师傅三下五除二拆下插座，扒在墙上研究了几秒钟，然后啧啧摇头道：“哎呀你家装修时这个电路排得不好。”

    罗伊摸了摸鼻子：“这是我租的房子，装修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房东之前还以为是空调有毛病。”

    蹲在门口抽烟的空调师傅猛地跳了起来：“就这线路，空调没烧掉就算是好的了。”

    电工师傅忙不迭跟着附和，这两人倒像是酒逢知己，天南海北胡扯起来。可怜罗伊站在旁边，盯着看也看不出门道，听他们说也听不出路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跑去厨房倒了两杯凉开水端出来。

    按照电工师傅的意思这整间房子的电路都得重新走线，但眼下房东似乎没这个意思，罗伊作为一个房客更不敢贸然开口，最后三方会晤一商量，决定先修修补补凑合着用。空调师傅赶着去下家，所以没过多久就骑着小电炉一溜烟跑了，电工把插座按上告辞时，罗伊站在门口向他再三表示感谢。电工师傅已经走出两步远了，又回头，望着罗伊神色有些复杂：“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要小心，以后电路再出问题打电话找我，停电了别一人瞎倒腾电箱，水火电无情。”师傅边说着，脸上边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憨厚的羞赧，“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你们俩长得还挺像，哈哈。”

    罗伊承蒙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爱，有些措手不及。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要想到自己的父母，或者产生打个电话回去询问他们身体状况的电话，但罗伊在被陌生人感动之余，内心属于父母的那块记忆依旧波澜不惊，幽幽的，晃荡着，就像平静的湖面。把孩子教育成独立的性格的确会为父母减少许多负担，但与此同时，父母必须承受子女对自己的“不亲近”。罗伊并不觉得自己冷血，整个家庭的彼此互相之间的相处模式都是如此，所以也不会有谁站出来指责她。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生活了五年，见识过陌生人的善意，也遇见过许多刁难，她就像是一汪水，顺其自然，自由变换。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也没有谁能伤得到她。

    侯小邱发现罗伊在发呆，她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大声喊道：“喂，回神了回神了！”

    罗伊惊了一下，捏了捏眉心：“昨晚没空调，没睡好。”

    侯小邱夸张地瞪圆了眼睛，两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虽然还有段距离，但罗伊已经被她震得不由往后仰了几分。

    “这种天没空调怎么活？就跟你说赶快换一间房子。”

    “现在的房租很已经够呛了，再换一间条件好的，只贵不便宜。”罗伊尽可能地挖光了小碟子里的最后一点土豆泥。

    一个半小时前侯小邱的电话风风火火，叫嚣着你找到新工作了怎么不说一声，要不是唐林嘴风不严自己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消息。罗伊喜欢小邱咋咋呼呼的语气，底气十足，说明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第无数次从分手的阴影中走出。小邱家境也不错，现在在某知名旅社上班，每个月带团拿拿提成，五六千块钱还是稳赚的。所以小邱说你快出来我请你，罗伊便一秒都没扭捏，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小邱是个无论怎么吃吃多少都不长肉的瘦子，一米五八的身高只有八十斤出头，不顾他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一直嚷嚷着要增肥，可是事与愿违，吵着要减肥的喝凉水都长肉，闹着要增肥的吃到吐仍然胸前无肉。所以后来小邱干脆变本加厉，她要吃的晚饭一定都是高热量，一点都不含糊。罗伊望着快餐店大门，摸了摸肚子，满心罪恶感。

    虽然小邱表现得十分镇定自然，但罗伊不确定她到底处于分手-复合这个无限循环中的哪一个阶段，所以一直没敢开口提及任何关于老吴的事情包括各种擦边球感情问题。罗伊觉得小邱喊自己出来吃饭，该说的时候肯定会说，小邱不是花花肠子的人，很多情绪即使理智选择克制，但铁壁依旧会分崩离析。她平日里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不适合皱着眉做林黛玉，她周围朋友受不了这个，她自己也受不了。

    果不其然，在罗伊与最后的饮料作斗争时，小邱终于主动开了口，只是这疑问吓得罗伊差点咳出整个肺。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犯贱？每次都和他吵得天翻地覆，但没过多久又死皮赖脸地去找他复合。”

    罗伊皱起了眉，斟酌用词：“每个人喜欢的相处模式不同吧，也没人规定情侣必须每时每刻都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啊。吵出来总比生闷气好，真两人闷着不说话，这日子估计也就倒头了。”

    小邱其实早就听厌了这套说辞，毕竟来劝过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邱只是害怕，尤其是相处得时间长了之后，她忽然开始迷茫——情侣之间应该如何相处？这个问题在热恋期自然不成问题，两人成天黏在一起一秒都不愿分离，那时候看垃圾堆都能看出诗情画意，但现在，所以的激情早在无数次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小邱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分了合合了又要分，这件事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一开始完美无缺，有一天忽然落了地摔成八瓣，本想扔了就扔了吧，结果舍不得又从垃圾堆里翻出来带回家，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好，放回原地。在一起的这七年里，修修补补不停，瓷器早就不复最初的光鲜亮丽，凑近了看，上面满是裂纹和修补过后痕迹，有些小零碎甚至没法补上，就这样丑陋地暴露在空气里。

    罗伊不知道要怎么劝，现在这场景换谁来都劝不好，这病已经烂到骨子里了，随便贴张狗皮膏药治不好。所谓久病成医，小邱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默默咬完最后一口牛排，放下刀叉，郑重地抬头挺胸道：“罗伊，谢谢你。”

    罗伊被这句道谢唬得一愣，手一抖，差点抖掉了一双不锈钢刀叉。

    “我觉得我离不开他。”小邱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但我又不得不离开他。”

    虽然这句话云里雾里，但罗伊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小邱顿了顿，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她的双眼黑且深邃，透出冰冷的光：“就像你和于玖一样。”

    哗啦。

    刀叉落了地。

    数秒之后，罗伊终于忍不住扯起嘴角，没想到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踩的雷，对方倒是毫不留情，噼里啪啦一连串炸了个热闹非凡。电光石火间罗伊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小邱和老吴之间这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一直都十分包容，她是在羡慕她。她为什么宁愿呆在这座喧闹的城市住着没有空调的房间，吃着超市打折买来的泡面都没想过回家？她在这里还有牵挂，她一直想弄清楚两个问题——

    于玖在哪里？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