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的这家公司在市中心，交通十分方便，虽然这条路已经走过千百次，但为了保险起见，罗伊还是选择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到达写字楼楼下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足足四十分钟。罗伊在一旁的蛋糕店坐了一会儿，顺便解决掉了早饭。

    之前的那份工作是活动策划，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公司，承接各种书店活动，也包括文创产品设计。罗伊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处事也不如老员工那般圆滑，但胜在聪明，总能捕捉到客户言语中细微的变化。机灵，安静，不惹事，做事踏实，组长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她暗示——好好干，明年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就在前途似乎被人一片看好时，罗伊选择了辞职，不为别的，只为工资。这份加班成惯性，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待命的工作每个月带给罗伊的收入不过3500，绩效少得可怜，扣除五险一金后拿到手基本只剩3000，作为独自在这座城市闯荡的毕业生，她每个月光房租就要消耗掉一半工资。提出辞职的那天，组长和人事都找她聊了很久，大意是你不能因为工资这种“蝇头小利”放弃大好前程，罗伊有点想笑，她看不出这个公司的大好前程在那里，而且眼下她急需考虑的不是前程，而是房租。

    因为之前的公司请假要扣钱，所以罗伊干脆直接辞了工作再找下家，这几天陆陆续续跑了好几家公司，从新媒体运营到活动策划，从书店营业员到编辑文案，她想去的公司看部上她，看上她的公司她又总是能找到这样那样的借口不去。今天她要面试的是一家广告公司，招聘信息上写的薪酬5000起步，罗伊知道这个数字恐怕要打个折。罗伊算了算时间正准备起身，手机指示灯忽然闪烁起来，滑开屏幕，是唐林发来的微信：“你今天要面试的那家公司离我很近，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面试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但不同于绝大多数妆容精致、声音软糯的hr，不过几句交谈，罗伊就发现对面这人性格直爽，紧悬的心平平稳稳地落了地。这家公司的规模即便在创业园内也算是比较小的，直爽的姑娘告诉她公司主营业务是从前期拍摄到后期包装，简单来说就是一家广告公司。

    “你之间写过广告脚本吗？”姑娘问道。

    罗伊诚实地摇了摇头，她甚至没见过广告脚本。

    “放心，这不难，你明天早上九点来试试看就知道了。”

    罗伊闻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份工作谈得如此“草率”。

    面试前后总共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罗伊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思考了一阵，然后掏出手机通知原本约好下午见面的两家公司，告诉他们自己临时有事，下午去不了了，实在是抱歉。罗伊收起手机，望了望不远处熟悉的高楼大厦，深呼吸，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

    唐林在地税局工作，他毫不避讳这是家里人托关系弄来的职位，他个性懒散，也不太懂得察言观色，所以实在是不想去挤求职这座独木桥。罗伊曾经来找过他两次，一次是送书，一次是取书。她熟门熟路地绕开了门口喊她取号的保安，直接来到了唐林工作的窗口。唐林太瘦，撑不起地税局的制服，罗伊觉得这身就像是唐林偷穿了自家父亲的工作服，极不协调，十分滑稽。罗伊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选小一号的制服，唐林那时笑得有些局促：“万一我还要再长个子怎么办？”罗伊点点头，表示你说的很有道理。

    距离唐林下班还有十分钟不到，唐林从人群中伸出胳膊，指了指不远处的等待座位，罗伊点头表示了解。她坐下后刷了一会儿微博，又习惯性地逛了一会儿招聘网站，看着一个个月薪过万的职位，再掂量掂量自己，不禁悲从中来。唐林来到罗伊身边时正好撞见她一副愁容满面，他还以为是对方求职遇到了困难。罗伊猛地站起来，一扫阴霾，笑着说道：“我找到工作了，你请吃我吃牛肉拉面吧。”

    午饭时间，这家小有名气的拉面馆里挤满了热气腾腾的人，罗伊和唐林缩在角落里。唐林穿着制服，袖子不敢摆上桌，只得悬空胳膊，吃得十分费劲。罗伊倒是毫不客气，附加的一份牛肉铺在飘着葱花的面条上，诱人的香气晃晃悠悠升上来，让人食指大动，虽然她一个小时前刚啃过一个面包，但勉强果腹的东西和这种正儿八经的食物就是不能比。

    “新工作是做什么的？”唐林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他卷起袖口，将胳膊担在满是油渍的塑料桌面上，长舒了一口气。

    罗伊在鼓着腮帮子努力吹气，她是猫舌，天生怕烫，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总要比别人慢上不少。唐林估摸着大概是人声嘈杂，他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罗伊这回听到了：“做广告的，没想到最后我居然变成了一只广告狗。”

    “听说广告行业加班严重。”

    罗伊终于吞下第一口面条，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先干着看看吧，我马上就要破产了，有钱赚总比没钱好。”唐林对此表示赞同。

    唐林的工作虽然说起来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工资比罗伊之前的工作都低，他在庞大的体系里只是一个临时工，拿着相对“稳定”的工资和节假日福利，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永远不必考虑加班的问题。他一直自诩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殷实的家境让他塑造出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二十三岁的年纪，如果说无欲无求，唐林觉得那是在欺骗自己。只是比起为了欲望去拼搏努力，他更愿意苟且。所以他欣赏罗伊，他在她身上可以看见期望中的自己。

    罗伊临走时唐林叫住了她，他说端午节公司提前发了点粽子，肉粽，你拎点回去。罗伊一向不和他假装客气，她道了谢，走到门口时又转身挥了挥手。

    直至罗伊的身影完全消失，坐在隔壁隔间的赵姐才一脸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唐林：“小唐啊，粽子让你女朋友带回去了？”

    唐林有些想笑，罗伊来了三次，他一共被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

    “大学同学而已。”唐林回答的有些无奈，但对方根本就没听出来。

    赵姐前不久儿媳妇刚生了二胎，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这会儿只要见到一个单身年轻人就要劝对方找对象结婚，已经结婚了？那就赶紧生孩子啊！

    “小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一个谈谈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男人得先成家再立业……”

    宛如紧箍咒一般，唐林心不在焉地翻着毫无意义的表格，尽量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以他人为己任”的人，你不能单纯将他们划分为坏人，但你一定会厌恶他们。

    罗伊在超市买了些卤菜，用来庆祝自己从明天起又有了生活来源，她还极为任性地买了一大堆零食，把最大号的超市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在走回家的路上，房东来了电话，罗伊不得不把购物袋放在不知谁的电动车后座上，乐极生悲，一不小心碰响了防盗警报，刺耳的鸣笛声呜哇呜哇，在耳边炸开一片烟花。

    房东大叔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噪音皱起了眉，问罗伊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虽然她没能听出房东在说什么，但直觉还是驱使她拎着购物袋飞快逃离。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远，罗伊这才逐渐听清了房东的声音。

    “你过会儿在家吗？我打电话约了空调师傅修空调。”

    罗伊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也不信各路牛鬼蛇神，但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今天大概是传说中的幸运日，万事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