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矿区走，秦靥的脸色变得越凝重，连杨海的表情也变得非常严肃。先不说这矿区因为采矿已经变得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地形相当复杂，更关键的是这是丰山县到鸿门县的必经之路。这样的一种情形，让秦靥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李夏献计大败卫康叛军一役，竟与此次有极大的相通之处。思及此，秦靥不由抬起头，环顾头顶四周那黑黝黝凹凸不平的矿山，感觉冷汗涔涔而下，直到派出的侦查来回报说情况一切正常，她才与杨海商量着把军队安顿在合适的地方。

    矿区多乱石，行道狭窄，秦靥他们此次又是尽带骑兵，人加上马匹便是个极大的数目，非常难以安置，幸好杨海是个老练的，很快一一吩咐了下去。越骑营自是严格听从调度，而剩下带来的闻风营，便略有微辞传出。

    “北戎不是冲着丰山县来的么，咱们在这鸿门县弄得如此紧张，也是挺有意思的。”“谁说不是呢，听着哲律的大名，未出战就先怕三分。哲律是个什么玩意，等在战场上见到，老子照样砍他的头！”“你可别吹牛吧，给弄这地来，树也不长一棵，估计是连只兔子都捞不着……哎呦！”

    那个闻风营的士兵正和身边人议论的起劲，突然耳边一阵劲风刮过，紧接着就是火辣辣地疼痛。他回头怒目而视：“谁！谁他妈打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秦，秦校尉！”

    火光下，秦靥提着鞭子，牵着马匹缓缓而过，她侧过眼，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名大惊失色的士兵，吐出几个字：“再让我听到类似闲言碎语，军法处置。”

    “是，是……”那名士兵一手捂着脸上的伤口，点头如捣蒜，他是见识过秦靥的弓箭水准的，想着她没把自己一箭射死就已经神佛保佑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他身边的几名士兵也吓得噤若寒蝉，低了头使劲走路。

    “秦校尉。”杨海走到秦靥身边时，她正站在半山腰，望着底下黑漆漆的矿区出神，“都安排好了。”

    半晌，秦靥方缓缓点头，但并没有看他：“让所有人都警觉点。前方有消息传回吗？”

    杨海摇头：“还没有。不过按时间推算，也快有消息来了。”

    秦靥的手不由地在身侧攥紧。停了一停，她仿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镇定了许多：“希望不是我想得太多。军司马，你也去休息吧。”

    “是。”杨海抱拳躬身，在离开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秦靥。她依然在出神，但杨海觉得，她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自从来了并州，秦靥似乎每一天都不一样。她在蜕变，在成长。

    杨海静静地退了下去。

    漫天星斗，夜半无语。

    把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的是一声尖锐的哨声。秦靥有心事，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根绳子勒住，狠狠地吊了起来。她几乎是从原地跳起来，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身边有士兵匆匆赶来，汇报道：“秦校尉，鸿门县城南侧，有北戎人进攻过来了！”

    鸿门县南，临谷水。吊在半空的心被抛入了一潭冰水中，秦靥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抖，她用力握住自己的弓，沉声吩咐：“所有人马上向鸿门县城出发！”

    “是！”士兵正要领命而去，秦靥却叫住了他，“等等，”她说，“闻风营原地留守。”

    在策马狂奔往鸿门县城的途中，秦靥一鞭比一鞭抽得急。她想不明白，北戎人这时候出现在鸿门县城到底是什么用意，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就是他们仍采取了上次进攻鸿门的方法——绕燕然山后渡谷水而来，神不知鬼不觉。秦靥咬牙，她发誓，一定要把这条毒瘤一般的路给找出来，剜除后患。

    “秦校尉！”杨海策马至她身边，吞吐着风声，有些艰难地发声，“鸿门的守军在防守，从数量上看敌人并不是很多。”

    秦靥在马上凝神望去，果然看见鸿门县城头上星火一片，驻城守军的箭矢落石纷纷而下，喧嚷不休。而城下，挥舞着刀剑试图攻破城门的北戎人比他们喧嚣更甚，呼喝呐喊，一个人中箭倒下，剩下的人就发出更狂野的呼啸。一名北戎骑士手挽一把巨弓，弓上一搭六枝羽箭，连珠箭射出，城墙上六名守军应声而倒，竟枝枝不落空。他挽弓再射，又是一气射倒六人，臂力准头都十分可怕，城上守军竟一时瑟缩不前。

    秦靥马不停蹄，一面从背后取下弓箭，就在疾驰的马背上挽弓，一支白羽箭破空射出，力度惊人，撕开夜色和火光的混乱，发出呜呜的鸣响。

    那北戎骑士正在同伴的呼喝声中洋洋自得，试图再射落几名守军，刚伸手往箭囊中取箭时，只觉耳边劲风割过，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扭头看发生了什么，一支箭破空而至，深深扎入了他的咽喉，瞬间便从马上栽落，如巨山般轰然倒地。

    城上守军见劲敌被射落，忍不住都欢呼起来。杨海见状，放声疾呼：“大将军麾下越骑校尉秦靥率越骑营前来支援！弟兄们撑住，敌人倾覆在即！”

    北戎人发出一阵怪唳，马上就有一部分掉转了头，冲向秦靥他们。

    这是秦靥第一次在战场上接触北戎骑兵，虽然从数量上来看，可以说是一次毫无悬念的较量，但是秦靥仍被他们那种凶狠狂野的劲所深深震撼。北戎骑兵冲入敌方阵营中，惯于分成小股作战，通常四五人为一股，弯刀砍人，长刀砍马，砍完就走，迅捷无比，看似无序，实则训练有素。

    天生的骑手，彪悍的性格，经过哲律此等天才的训练，无怪北戎会成为大魏最强的敌人。

    秦靥抿唇不语，不断地斩杀着冲过来的敌人，手中的沉水剑也是剑剑不落空。越骑营都不是吃素的，可以说是大魏最精锐的骑兵，在人数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他们很快包围了冲过来的那些北戎人，并迅速把他们消灭。

    战争似乎结束的相当快，剩下的北戎人在城墙边苦苦挣扎，被守城的驻军逐一击破，秦靥回头望了一眼，城墙脚边，人和马的尸体层层叠叠，武器零落一地，或明或暗的火丛把远处谷水的波光映射到了每个人的眼里。

    秦靥的心似乎跳慢了半拍，她直觉地反应，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杨海随着秦靥的目光扫了一眼不远的城墙，下意识地喃喃道：“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根本连攻城器械都没携带。”

    秦靥的眼角猛地一抽，她突然醒过神来，拨马回头狂奔，喝命道：“快回去，有诈！”

    还没等杨海反应过来，远远地，一声尖锐的哨声再次传来，仿佛如信号一般，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接连不休。而响起哨声的方位，正是在矿区。

    杨海一下子也变得面无血色。

    北戎的风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