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辀第一次坐长途汽车，也是他第一次晕车。

    从来没有想过晕车是这种感觉，他头靠着窗户，有些想吐。

    透过车窗的反射，苏辀看到了苏辕的脸。那睡的是真的很香。不仅没有被车身的颠簸影响，还微微打起了鼾。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牙痒痒的。

    苏辕昨天晚上紧张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他也没睡好。又不是他考试，瞎紧张个什么劲儿。苏辀对此怨念颇深。本来想要在车上补个觉，结果居然晕车了。

    简直没天理。

    凭什么他哥闹腾了一晚上之后，可以安然无恙地在车上补觉。而他，却连动一下都难受的想吐。

    苏辀恶狠狠地瞪了无知无觉正睡觉的某人，然后理直气壮地捏住了苏辕的鼻子。

    呼吸受阻，苏辕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苏辀正满意地准备收手，就见到他哥张开了嘴，又接着睡过去了。

    手收了一半，尴尬地悬在空中，苏辀也不知道该不该放。

    感觉当事人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成就感也一点都没有。苏辀又兴致缺缺地躺了回去。

    当然，凡事都会有些波澜起伏。

    由于苏辕是侧着头睡的，这个姿势对于某些液体的流出十分便利。

    所以当苏辀再一次回头的时候，他哥已经流了他自己一肩膀的口水。

    为什么觉得更想吐了？

    苏辀一边恶心，一边试图叫醒苏辕。但是苏辕睡教教主的称号并非空穴来风。

    在尝试了数种方法仍然叫不醒他哥之后，苏辀就放弃了，认命地帮他擦着口水，回手还不忘把正挂着某种晶莹液体的嘴给闭上。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以为习惯了用嘴呼吸的苏辕会轻易换回用鼻子呼吸，那么他就是太天真了。

    反正苏辀与苏辕以及他的口水进行了长时间的作战。结果以苏辕的胜利以及苏辀累的睡着告终。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苏辀成功一觉睡到了终点，中途再没晕过。

    所以说老祖宗的预言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站在千阳北车站外，苏辕一脸不知所措了。

    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完全陌生的人。出发的时候，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即将去往全新的地方，每走一步都是全新完全不同的路，最强烈的是让人心跳加快的兴奋。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改变有多难。

    但是不能后退，苏辀还站在他后面。

    苏辕的前进，其实大多都是因为苏辀需要他前进。苏辀说：哥你别打架。他就不和别人打架。苏辀说：哥你要好好上学。他就不逃学。苏辀说：哥我想考一中。他就收拾一切，和他一起走。如果没有苏辀，他大概就会一辈子呆在后里村，安安心心做一个流氓。

    但是既然走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他搓了搓手心，转过头一脸轻松地看着苏辀，“苏辀辀，我跟你说，这就是你哥，我，的长处了。你说，我一个流氓……”

    苏辀瞪了他一眼。

    “不，我一个三好市民，这些小事怎么难得倒我啊。” 他冲苏辀够了勾手指， “来，哥哥我带你去找地方租。”

    苏辀一手拍掉了苏辕的狗爪。

    这种事情他还是比较相信他哥能办好的，苏辕这人，平时一百件事情里能做的最多两件，两件能做的事情还肯定有半件得做坏。这次好容易碰上一件能办到的事，他肯定不愿意在自己面前丢脸。就冲着这一点，他就不会把事办砸。

    如果说害怕新环境，苏辕那种神经比桥墩子还粗的人有这种情绪吗？

    苏辀一点都不担心，慢慢悠悠地跟着苏辕走了。

    要租房子，首先到菜市场、小商铺这种地方去问。当然还要找距离一中不远不近的地方，。太远不方便，太近比较贵。

    回到这种有着熟悉气息的地方，苏辕简直如鱼得水，之前说大话的心虚现在已经被他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用着不同的语气，和不同的人问话。遇上想捏软柿子的，就表现的比他更硬；想欺他们年纪小的，就表现得比他们更市侩；遇上心比较软和的，那就拉着苏辀一起装乖。

    苏辀跟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另一个苏辕，不单单是一个哥哥。这很新鲜，也让他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好像应该换一个角度去看他哥。

    成就感满满的苏辕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搞定了住宿问题，他非常难得地觉得自己厉害极了，苏辀辀必须为他骄傲。

    租住的地方非常小，非常简陋。十平方米左右的一个小房间，房东附送了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桌子，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电器——头顶上的35瓦白帜灯。

    就这么一个破地方，还差点被人给诓了，还好他们事先卖乖拉了一个战斗力满满的阿姨过来帮忙。

    不过地方小虽小，却还算离一中挺近，这样就够了，又不是来度假。

    房间太小了，把两张床并在一起，桌子放在床边，省下了两个椅子。他们两个人，把床铺好。带来的东西放好，打扫房间，三下五除二，就有了一个家的雏形了。

    苏辀对此已经很满意了。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煮饭的地方都在一楼的大堂里，各家的厨具都放在那里。苏辀他们目前并没有在这边自己开火的想法，要也得等到他们正式搬过来。

    苏辀考试要在这边呆七天，之后还要回去拿毕业证和学生资料，把学籍转过来。然后才动手把东西都搬过来。

    今天苏辀不准备再复习了，会考什么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也胸有成竹。他和苏辕要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苏辀站在过道上看着苏辕费了老大劲儿锁门，低头打了个哈欠。

    这栋房子的方位选得不是很好，面北背南。还是中午，走廊都有些暗。苏辀甚至还在墙壁上看到了一些霉斑。这是有多阴暗啊。

    再抬头，苏辕还在和那个锁做着斗争。他稍微按了按自己扬起来的嘴角。

    “笨死了，还争着要锁。”他把苏辕手里的钥匙接过来，“你看，别那么用力，又不是打架。把钥匙抽出来一点，这样就可以。”

    把钥匙转到水平，苏辀给他哥演示一遍，成功一次就锁好了。把钥匙递过去的时候，苏辕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苏辀辀，你好厉害！”

    “咳咳。” 苏辀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某个傻里傻气的人的背一把，“嗯，我们走吧。”

    收到他弟圣旨的苏辕，捞过苏辀的肩膀就乐呵地出发了。当然，那只手当然被苏辀拍掉了。

    从租住的地方，有一条比较近的小道可以走到一中，只用走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途上还能路过菜市场，每天都有很多小吃摊在附近摆摊，方便懒得煮饭的人吃饭。

    苏辕明显很喜欢这样的环境，他一路上不断地到这个摊子上闻闻，那个摊子上看看。在卖煎豆腐的摊上站久了，摊主还以为他要买，招呼他买点试试。结果他说他只是看看。

    苏辀敢保证当时那个摊主的脸都青了，估计在想：“妈的遇上个智障，站在小吃摊边上只想看看。”

    他在边上都不好意思说他是苏辕的弟弟，太丢人。

    好在苏辕在摊主开骂之前就走向了下一家，他冲着对方抱歉地笑了笑，又跟了上去。

    之前他还问过苏辕要不要买，结果正看着小吃看的津津有味的人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买了干嘛？”

    合着您就是看着好玩。

    之后苏辀就随他哥去了，想看就看呗，又不会掉块肉，顶多被人嫌弃光看不买。反正今天是出来放风的，苏辕高兴就好。

    慢吞吞地挪到一中，已经离出来过去了很久，苏辀和他哥身上被熏出了一股油烟味。

    一中的校门是用规整的大石头叠成的，上头的雕字里刷上了金粉，阳光下闪亮地告诉着从建校之初至今所有往返与此的人，这里是“千阳一中”。

    石门经历过风雨后沉淀下的厚重与拙然，细细诉说着这所学校的历史，不紧不慢，不轻不重。

    苏辀有些喜欢这所学校了。

    这时候还没有放学，苏辀和他哥又进不去，他们就绕着学校悠然地散着步。今天的天气很好，云很轻很薄，懒懒地在天空飘着，太阳的热度没有遮掩地传到了苏辀身上。这种时候真的很适合发呆。

    苏辕也挺喜欢一中的，但是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辀辀，一中真，真，真……真好看。” 话到用时方恨少，苏辕沮丧极了。

    因着这暖暖的天气，苏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有些勉强地摸了摸他哥的头，算是安慰了他。

    学校里隐隐穿来了学生下课时的吵闹声，有点乱，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不适。

    直到现在他才这样清楚地感觉到，他和苏辕从那小地方走出来了，前方的路还很远，就等着他们走下去了。

    睡新床的两个人并没有认床，没有失眠，一夜好梦。

    在外面吃完了早饭，苏辕和苏辀一起走去一中。这天早上稍微有点冷，但是天气依旧很好。蓝天，白云，太阳，一如昨。

    苏辀在校门口看见了陆河。

    他说考一中果然不是玩笑，看来来的还挺早。他们打了个招呼，但是并没有走近说话。

    工作人员在门口带着他们去登记。名字是各个学校事先提交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报名交钱。之后的事家长就不能参与了。苏辀和苏辕挥了个别，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才离开苏辕的视线，陆河就靠了过来。“你现在住在哪啊。”

    苏辀收回了视线，伸出手指冲他摇了摇，“不告诉你，但是是在学校附近。”

    陆河没有任何追根究底的兴趣。他只是有点好奇。“你这么早就租房了？这么自信能考上，不怕滑铁卢？”

    苏辀没在意他的乌鸦嘴。“我大概考完，回去拿个毕业证，把学籍转出来后就直接搬过来。”

    “这么急，暑假也在这边。”

    “嗯，没钱了。”苏辀笑了笑，并没有多少窘迫。“要挣钱啊。”

    “啧啧。” 陆河家境挺好的，这苏辀知道。苏辀家里不太好，这陆河知道。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很介意就是了。“那你加油。”

    “你也加油好了，暑假你妈不是要把你抓到她那边去？”

    “别提了。”

    苏辀满意地笑了。

    出来的时候苏辀很轻松，苏辕明显就比他紧张多了，不断地问他：难不难考，有没有不会的，考砸了也没有关系，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苏辀总觉得自己和苏辕应该是换位了。平时不都是他啰嗦，苏辕左耳进右耳出。而且，好像还真有点烦人，奇怪了。

    “考的不错，走吧我们回家吧。”他和陆河不是一个考场的，出来没有看见人，大概是先走了。今天的题对陆河来说应该还可以，苏辀还是挺放心的。

    “不错就好不错就好，走走走，去吃好吃的。”苏辕顿时就不啰嗦了，拽着苏辀准备吃好的去。

    苏辀心情也不错，就任由苏辕拽着他走了。

    成绩出来是两天后，张贴在校门口的榜单里苏辀赫然在列，而且名次还非常靠前。而陆河果然也进了。

    当天晚上苏辕对着他念叨了一晚上，“苏辀辀我太崇拜你了，几百人里考第七名！太厉害了！”

    本来还有点激动的苏辀被唠叨得都麻木了。

    我哥可能要变成老妈子了。苏辀平静地想。

    第二天要继续参加面试，苏辀抽到了英语，排到的顺序是第十二，时间从八点半到九点半。这次校外等待的家长就此上次少多了。

    苏辕还是站在上次等待的位置。

    隔了很远还可以看见他冲着苏辀挥手，苏辀也用力挥了一下手。他看见了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牙齿还反着光。

    苏辀内心很安心，只有耳根不知为什么有点烫。

    推门进入考场，里面的老师都看了过来。他走到了台子中央站定，面对着这些目光，他的全身却充满了力量。

    深深鞠躬，站好，苏辀的微笑一直没有落下去。苏辕的傻笑在他脑内一闪而过，他的眼里像是嵌满了光年，他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要前进啊，苏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