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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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无?”景致微一挑眉,端起面前的热茶“可是取自佛经?”

    “回姑娘,的确取自佛经。”南无手中动作未停,谦卑温顺地回应道。景致饶有兴趣地看着南无整理屋子中被她扯下的绸布,这个丫头年岁不大,动作却十分利落,看上去有几分胆色,跟着她一个罪女倒是可惜了。“婆娑世界众生向,南者离也,离者,心之火也;无者,火灭也。终归是太重,压不住。我为你换一个名字可好?”

    “陛下既将婢子赐予您,便全凭姑娘。”南无双膝跪地,却并无胆怯低贱之姿,倒是令景致眼中一亮。手中茶是雪山雾尖,鲜少有人能泡出其中精髓,而这一杯却是少有的上品。这个丫头着实不简单。“你姓什么?”

    “奴婢姓裴。”却见景致指尖微颤,杯中茶水晃出几分。“朗城裴家?”朗城裴家,是青乾数一数二的金器世家,三年前遭袭,受到重创,嫡系一门几乎全灭。裴家的小姐印象里应当叫,裴南无。

    “姑娘,朗城的裴家有许多,不知姑娘认为奴婢,是朗城的哪一个裴家?”南无面色不变,只是眼眸中划过微弱的流光。“有些事情,并非所为名字太重,命硬克亲。”景致放下茶盏,上前将她扶起。“去掉无一字,可好?”说罢,景致径直走到她身后,拾起理在一起的红绸粉纱,颇有些头疼,这些颜色倒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这些颜色艳极,着实太过压抑。“我不知陛下处理公务的地方,南儿愿意带我去?”

    少女容姿清淡,年岁虽小,却已初见雍丽高华。

    “是。”

    “替我换身衣服吧,昨日总归是沾了血气。”景致轻声叹了口气,夹杂着些许哀痛。景氏,终归是百年世家,家史成册,树大根深。即便是昨日这般大的劫难,也不过是将景氏在帝京明面上的实力扫除,多少地底下的势力却分毫未动。景氏的少主,终归不可能一直待在深宫,青乾的君王,究竟想怎么样?裴南心中百转千回,惊叹于景氏的豪大势力,亦恐惧景氏一族的情缘寡淡。

    裴南为景致选的是藏青的宫衣,冷冷沉沉,与这个年岁的女儿似乎不太搭调,穿在景致身上却异常和谐。只是景致却一番神游天外的模样,帝京柳家,西北沈家,江南冷家皆是雄霸一方,各自震慑一处,而景氏却不会,在整个青乾乃至朱羽,白涟,天武皆有足以震慑的势力,虽未摆在明面上,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只是再大的势力,不可大过天,不可大过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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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书房

    “陛下,”小太监轻敲房门,“景姑娘来了。”

    宋钰手中墨毫一顿,墨渍在白宣上晕染开来一朵可爱的梅花。宋钰不禁失笑,放下笔,“让她进来吧。”

    “陛下?”门框上歪着一个小脑袋,精致可爱,长发由一支玉钗简简单单的束着,深色的宽袖松松垮垮地搭在腕上。少年眉目瑰丽,一颦一笑皆是风景,看着难得这般的景致,笑问:“阿容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景致走进来,也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左右在锦华苑里再大逆不道的是都做了,也不怕什么。

    “凇华殿里的红绸粉缎,我不喜欢。”宋钰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听了这话,宋钰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问;“那换作青莲色如何?”瞥见案上摊开的奏章,兀自拿起,宋钰也没阻止。想来也没什么可遮掩。景致这样想,待到细看,却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奏章上也没有什么,只是其中的弯弯绕绕,令人心惊。此奏章表面上是在弹劾宋钰将景致带回来一事的疏漏,实则是建议宋钰将景致贬了做官妓,受千人骑千人枕,用心实在险恶。

    “这是哪位大人上的奏章,疏容竟不知,我景氏得罪了这一号人物?”景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有些骇人,与昨日的和顺大相径庭。宋钰眼底一沉,握住了她的手,道:“是赵尚书。”他紧紧盯着景致的脸,生怕她出了什么差错。

    “啊…那看起来是他家那位少爷造的孽了…”景致看着宋钰颇为紧张的神色,冷不丁笑出声来,“陛下怎么了?景致没有那么笨,因为这些动动嘴皮子便能解决的事,劳神苦思。”

    赵家本就与父亲不对盘,如今景氏倒台,他们倒是会盘算。若非有宋钰在前头顶着,今日她恐怕都不能或者站在这。只是,父亲当日的话还历历在目,眼前人究竟是敌是友,尚且未知。

    “你若是不喜,我便寻个由头让底下人将那个赵喆,打发了便是。”宋钰端了案上的茶轻抿一口,微微蹙眉。

    凉了。

    “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与疏容而言,一切皆无碍。”景致将手中的奏章收好,放在了桌案上,不再去看。“毕竟是权臣子,随意处置,未免不妥。”光彩事她向来也不太懂,要做,便要做绝。若是随意处置,反倒多添几分愁怨,与她生了嫌隙,少不得要做什么腌臜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大可以养着这只小虫子,看看究竟能长多大。

    “真的半分都不在乎吗?赵喆那人,早晚是要除掉的,留着吞朝廷的钱财,令人作呕。”他垂首看着冷透的茶水,倒映着的是少女柔婉的脸庞,不知心中作何思虑。

    令人作呕?

    景致眸中光亮暗了暗,稍带了些讽意。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做出毁人宗族的事,便不恶心了吗?真是不知世上人都怎么了,人人皆是圣人,他人的错是错,自己的便不是了。将手伸入别国的朝堂的,不是他们青乾吗?当真是有趣。

    “鱼儿若要上钩,等得久了又如何?陛下大可待他们吞的够了,野心昭昭之时,一举击破。人若是权力大了便会贪心,在他身边安几颗钉子,时刻盯着,要将他捧入云端才好。”她的话似云般缥缈,却句句骇人。如此年幼的孩子,竟也会有如此的深沉心思,狠毒权谋。“此举,即为——捧杀。”景致知道如此说宋钰必会对她疑心,但是有些事既利于她有利于他,何乐而不为?

    “阿容当真是,”宋钰盯了她许久,失笑,“心有千千结。”他本是生了几分疑虑,不知道将她留在身边是否正确,但毕竟是景旭唯一的孩子,应当好好保护才是。她父亲本就是玩弄权谋的高手,但心思通透,不似她一般赶尽杀绝。

    “陛下谬赞了。”景致退了一步,明白他的顾虑,只是此举不过是为了让他不再过分亲昵与她,看来是成功了。她轻轻舒了口气,复言,“疏容殿中还有些许行装,且先回去了。”

    “去吧,太后嘱咐你,等过几日身子将养好了,去慈文宫与她聊聊天。”聊天?怕是试探她是否能为宋氏所用吧,自古皇族皆如此,无趣得很。

    “疏容知道了。”

    —

    “姑娘?”看景致回来,裴南放下方才内务府送来的薄纱,迎了上去。

    景致抬眸看她,却是无话。

    那日禁军临门,父亲在她耳际所述,颠覆她所认知的一切。

    “容儿,你要担起你身为宗族之主的责任,回到你的故国,回到故土,去光复你的姓氏,我们景家终究食言,没有完成你亲父的嘱托。”

    父亲,您既叫我莫要忘了八年前宗族灭门之仇,又要我守着这青乾的江山,究竟是作何打算?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景致睨着那层叠的纱缎,却生不出笑意,宋钰如他所言将青莲色的纱缎悉数送来了凇华殿,可她却半分也不欢喜。

    父亲,你可知,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姑娘,宫中无杏花,您也不是后主,不必如此叹惋。”裴南蹲下身子又忙活起来,“您好歹还有陛下庇佑,尚且衣食无忧。”她那时,连饭都吃不起,还要躲避仇家的追杀。

    景致轻轻笑了声,她到宁愿不要这衣食无忧,只想永远留在故国,有父兄疼爱,便无谓凄苦。然,无论是故国,还是景氏,她皆是丧失一切,天煞孤命也许是她所带来的。

    “疏疏,你等我来接你,交付你所要的,盛世永安。”

    “好。”

    记忆中的那个人啊,你还会来吗,不知我是否能再见你。她记得少年两年前的猎猎红衣,记得那张艳极的面目,此时,却有些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