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1章 传说中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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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已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王朝了,青乾。

    在青乾,似乎常常下雪,有时前一刻日头方出,下一刻便已飞雪满天。

    景致犹记得,前些年的那一场大雪,柳国公府在大火中悉数殆尽。那一年,她方八岁,记忆里火染红了半边天,艳若夕阳泣血。父亲牵着她的手,眼中悲凉与无奈令她慌乱,父亲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在她耳际轻语:“容儿,再过不久,便是我们御史府了。届时,容儿可不能哭。”景致对于父亲这般话语,只觉心底一寒,她虽只是八岁孩童,但在景氏宗族所受的教导,与皇子公主无异,家国之道早已熟知于心。但究其缘由,景致却是不知,她只知道这一场烧尽先皇最衷心臣子的大火,是那年轻的少年君王所做。

    据那场大火仅隔一月,陛下便将一项项罪行,盖在了景家的头上。那一夜,绝丽的少年将剑横在她颈上,对着她的父亲,语中却满是苦涩与决然:“老师曾教导钰,若要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必须要将国放在最前,其次才是家人朋友。只是,老师存在一日,这青乾,便永不安宁,百姓永远记得,先皇衷心的臣子不承认他们的君王。”少女抬手握住少年的臂,眸中丝毫不见慌乱,少女冷静柔和的模样,令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一亮,他放下剑,凝目看着景致:“若你留在我的身边,也许我可以饶过景家,你是否愿意?”

    少女跪在父亲身旁,脊背丝毫不弯,面上溅着星点血迹,徒增一抹令人爱怜之色,眸目中却并无怯懦,“陛下眼中君、臣、国、民,哪一个最重要?”这般犀利的问话,鲜少会有人对君王提出,少年轻笑,弯腰凑近她,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面上,景致抬眼看着少年,沉沉静静不见慌乱。“景小姐以为,哪一个重要?若令朕满意,朕便放了景氏其余人。”

    “君、臣、民、国。为君者,国之首也。为臣者,国之栋梁。为民者,国之砖石。故而国方为国。水载舟,桨动舟移,水波粼粼,静安无祸,天下大同。水覆舟,桨乱舟沉,水洪大患。曰:‘君为舟,臣为桨,民为水。’国危,则君之过,臣之过,民无过。世间良民万千,恶人皆有,不可一概而论。”颇有一些答非所问的意味,却足够震撼人心。看着眼前些许愣怔的年轻帝王,景致微抿唇,问,“陛下可满意?”

    少年沉了脸,复又大笑,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景御史:“老师您,有一个好女儿……”

    “陛下想要臣死,自然可以,还望陛下将来,能够记得昔日所述的誓言,臣死而无憾!”景御史俯首将头磕在地上,声音沉沉稳稳,带着岁月的沉淀。

    少年未执剑的手猛的一握,而后松开,将少女从地上拉起,径直走出了大门。他的步子很快,不顾少女跌跌撞撞步伐凌乱。景致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亲,只见他眼底笑意柔和,看着她似又不是她。

    她看到父亲嘴角牵动,说的是:“江山。”朱漆红门轰然大闭,她狠狠闭上了眸,不再看身后的御史府。

    父亲,我会的,守护好这个江山,守护好您最爱重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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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马车驶在大道上,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冰冷孤绝。一身红铠的禁军统领掀开车帘欲要禀报什么,见少年身旁闭眼静坐的素衣少女,忽又闭上了嘴。宋钰睁开眸,轻轻瞥了眼身旁的景致,眸中暗流涌动,隐隐划过微弱的哀痛,几不可见。

    “沈大人,有什么便直说吧。”少女面色不变,甚至眼睫都没有颤,,宁静柔和,话语间带着些许微润的水意。似乎,冷静得不似一个高阁闺秀,不似一个方八岁的少女。沈礼有些微愕地看向宋钰,不知该如何做。终究是景氏宗族培养的继承人,与旁人不太相似。宋钰垂眸,摆了摆手示意他讲下去。

    “御史府中,共八十口人,景大人已收|押入天牢,其余旁支暂时监|禁于府中。景夫人她……”说到这里沈礼顿了顿,深吸了口气,道,“景夫人自缢于御史大人的书房中,待属下们发现,已经气绝。”景御史的夫人,是才华横溢的当世才女,这般死去,着实可惜。

    阴影下沈礼看不清宋钰的表情,他素来摸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亦不敢去猜,只垂首等待宋钰的命令。“下去吧。”宋钰清晰地听见身旁少女手中有破裂声,微弱却清脆,以及她霎时间无法平稳的气息。沈礼离得远了,并未知晓什么,只恭敬退下,心中却是唏嘘万千。先帝在位时景氏何其辉煌,景御史更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待新帝登基,便拼命打压老臣,真是令人失望。

    马车中恢复了平静,宋钰手中的夜明珠将车中照得透亮。他皱眉看着依旧闭着眼眸的少女,她手中不知何时握着的羊脂白玉,已碎裂成好几块,锋利的边角将她细润的掌心划出了道道伤痕,鲜血淋漓,想来力道极狠。玉石上的纹理依稀可以看出雕刻精细的“容”一字。他记得老师说过景致的字,唤为“疏容”。

    《玉篇》有云:“疏,阔也。”容,貌也。疏阔之貌,想来老师想要女儿宁和一生,不惹尘埃,怕是他又一次违背了老师的意愿。宋钰微叹一口气,在一旁的暗格中拿出纱布与药,握着景致的腕,将她手中的碎玉捡了出来放在别处,用锦帕细细擦去肆意滑落的血珠。景致猛睁开眼,眼里含着几分水意,又有几分错愕,看着宋钰。

    “陛下你……”

    “阿容,”宋钰想了想,决定这般唤她,“我知道你都懂,我这般对景氏,你一定知道缘由。”他知道她都懂,对家国之道这般熟悉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万般无奈万般不愿,却依然这样做的缘故?“景致不想懂…”她无暇在意宋钰怎样唤她,语气里夹着沉沉的哀意,似想要压垮他。可她终究懂得父亲为青乾所做的牺牲。

    “景氏,先帝文贵妃母族,文贵妃膝下子为废太子。先帝在位时,废太子谋逆未遂,受鸩酒之刑,文贵妃被废。景氏在废太子一案中,替废太子做了不少事。”宋钰在她的掌心撒了些药粉以作止血之用,口中未停。

    “是天下容不下景氏。”景致脱力一般靠在马车壁上,感受着马车的摇晃,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戳了个窟窿,痛得很。看着为她细细包扎的少年,景致有些恍惚,开口道,“废太子一案,景氏一族作乱的,不过嫡系一支。那些景氏旁支,可否放他们一条生路?”

    包扎好了。宋钰握着她的手沉默,景致亦不敢动,生怕惹怒了他。“可以。”宋钰轻松地说。“不过你要付出代价。”

    “是什么?”

    “留在我身边。陪我上朝。陪我批奏章。陪我吃饭。陪我睡觉。”

    “……”景致觉得自己不应该问他这个问题,左右景氏旁支与她本无太大关系。“陛下不怕朝臣非议?”她看着他,少年红衣潋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妖媚进了骨子里。真是妖得不像个君王,景致这样想。宋钰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长成这般,我已不怕朝臣非议了。”罢了又想了想,许是觉得是有些不妥当,他又添了一句“上朝便算了,但后三个必须要。”

    “陛下所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