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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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三日,再见纳兰空时,他已经瘸了一条腿。
顾念之一手扶着纳兰空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大笑不止:“你兄长的手段,还是这么凶残啊。”
纳兰空臭着脸,冷眼觑着顾念之不语。
顾念之终于笑够了,满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为兄请你去烟雨楼喝酒去。”
纳兰空被揽着肩膀往外走,一路骂骂咧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烟雨楼不就是你的产业吗?我说你都日进千金了,怎么还这么抠啊……”
正值午时,烟雨楼里零星做了几个文人酒客,正对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副字议论二三。顾念之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选定最靠里的一处厢房,点了一坛竹叶青。
厢房最靠里处立着四扇屏风,屏风上从左往右画的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笔触流畅,羽羽如生。
片刻,一妙龄女子抱着琵琶,从屏风后面走出,对着顾念之和纳兰二人徐徐行了一礼:“奴家湘儿,见过两位公子。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顾念之背靠卧榻,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清平调。”
湘儿福了福身,重新回到屏风后,只留下一个虚影投在屏风上。不消多时,湘儿随手试了试弦,手指微拨,熟练地奏起了一首清平调。
酒楼小厮双手捧着食盘,轻手轻脚地往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放下三四盘下酒菜。
纳兰空往小厮丢了块碎银子,抬了抬下巴道:“赏你的。”
小厮喜上眉梢,快手快脚地将银子收入怀中,道:“诸位爷慢用,小人就在外头,有吩咐叫一声便可。”说罢,便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纳兰空摇头晃头地听着小曲,一边还不忘打趣顾念之:“你这酒楼也是风雅,只是这般忸怩作态,怕是会失了江湖人的豪气。”
顾念之白了他一眼:“若想要豪气,去外楼大堂便是。也别用什么酒壶了,直接拿酒坛子一灌,保管你喝的不醉不归。”
纳兰空脑中想象了一把,一名九尺高的大汉一脚踏在凳子上,双手捧着酒坛大口喝酒,酒水顺势还流下来染湿了他的络腮胡子……
纳兰空打了个寒噤,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酒量不佳,用这小酒杯就很好。”身为一只有良好品味的花孔雀,纳兰空决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清平调渐渐落入尾声,顾念之一杯酒水正凑在嘴边,却突然警惕地抬起头,与纳兰空对视了一眼。
纳兰空笑意顿消,皱眉道:“血腥味。”
楼外传来一阵嘈杂,顾念之放下酒杯,一把推开窗户,只见大道正中躺着个人,一身的血迹。
纳兰空凑过来,在顾念之身后往外扫了一眼,奇道:“这是摔下来的?脑骨都碎了,没救了。”
顾念之面色不佳地摇了摇头,唤来小厮一问,才知此人本在三楼靠窗处喝酒,也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怎么的,竟从里面径直摔了出去,看着怕是已经回天无力。
纳兰空叹道:“如今看来,家产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顾念之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转身让小厮去官府处报案。然而飞羽阁名下分支众多,酒楼的小厮并不识得顾念之,口中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作。
顾念之被气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孩巴掌大小的令牌丢过去。
小厮接到手里一看,令牌正中一枚红色羽毛,正是飞羽阁信物——飞羽令。小厮面色突变,连忙拿着令牌急匆匆跑出了门。
顾念之目光转回大街,却不料在东南方向与段逸目光相对。顾念之下意识就露出笑容要与对方打招呼,然而笑到一半,顾念之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笑容生生卡在了嘴角。
那一处不正是青楼所在吗?段逸去哪里干什么!
顾念之双目圆睁,狠狠瞪着他。
杏花阁小娇见段逸僵直身体站在窗前,不由得有些好奇,扒在对方身上往外瞧。大街上那处已经围了一圈过路人,小娇看不到里面场景,兴趣缺缺地转开目光,却又正好瞧见了顾念之所在。
顾念之眉清目秀,纳兰空明朗艳丽,小娇乍然瞧见两位不同风格的美男子,不由得抿唇,露出一个勾人的笑容来。
而从酒楼处望过来,看到的却是那名女子与段逸形容亲密,一双柔夷葱白如雪,从背后温柔地圈住了段逸。
顾念之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啧啧,段教主还真是年少,大白日的气血如此旺盛,真是让人羡慕啊。”偏偏纳兰空还嫌场面不够尴尬,在一旁幽幽地说着风凉话。
顾念之冷笑一声,评价道:“怪不得我看他总是一副肾亏的短命相。”
纳兰空:……
重新将目光回到大街上,官府尚未赶到,二十四庄的人却先到了。判官笔苏秀荣散开众人,抬手解开伤者的衣襟。拉开外袍后,众人见到伤者胸前有一个乌黑的手掌印,周边筋脉俱断,血管爆破,整个上身浮现出数道血丝。
那血丝颇为古怪,顾念之一眼瞧见,忍不住在心中道了一句:糟了。
顾念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段逸,却见对方此时脸色一片阴沉如墨,双眉紧皱地看着下方的情形。
纳兰空意识到哪里不对,觑着顾念之的脸色问:“怎么了?”
顾念之沉声道:“这是琼花印。”
纳兰空先是一愣,倏而皱眉道:“阴阳教?”
“段逸在此,平昭不敢杀人。”顾念之轻轻摇头,“怕只怕有人特意设局诬陷,偏偏段逸又恰好在此处,恐怕不是巧合。”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声,顾念之止了话题,应声道:“进来。”
酒楼掌柜双手捧着飞羽令,弯身道:“参见阁主。”
顾念之并不意外,阁主自带的飞羽令与旁人不同,楼里的小厮瞧不出来,但掌柜的却应当知晓。
顾念之收起令牌,低声问道:“此刻街上情形如何?”
掌柜毕恭毕敬地答道:“已有不少人看出是阴阳教的手法,既是江湖事,有二十四庄在此,怕是官府也不好插手。如此一来也好,楼里生意并不会再受影响。”
“死者何人?”
掌柜道:“乃是城中一位富豪,姓赵,平日里乐善布施,在民众间颇有名望。”
“不是江湖人?”顾念之忍不住皱眉。
掌柜道:“赵老板本身并非江湖人,但他的大儿子入了昆仑派。昆仑派与二十四庄地在一处,想必过几日就要到了。据说赵大公子在昆仑派颇受重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顾念之沉吟半响,又将飞羽令重新递过去,吩咐道:“派人去武林盟,请商茗过来。”
掌柜应了声是。
待人走出后,纳兰空眯起了眼,低声问:“飞羽阁要插手?”
“是我要插手。”顾念之瞧了纳兰空一眼。
“看我作甚?”纳兰空摊手笑道,“我与这位段教主又没什么交情。”
“此事既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二十四庄必不会包庇留情。竹里馆既是贺寿而来,寿礼已经送到了,也该滚了吧?”既然请求已经被拒绝了,顾念之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纳兰空一脸委屈:“小念之,你也太心狠了吧,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呐!居然这么快就赶我走……”
顾念之嗤笑一声。
纳兰空无奈道:“好吧,竹里馆不插手此事便是了,两不相帮,行了吧?只是,顾阁主,阴阳教毕竟是邪派,万一真是他们作恶,你到时又该如何?”
顾念之一脸漠然:“我倒是不知,你还是如此大义凛然之辈。”
纳兰空抽了抽嘴角:“我听大哥说你行事一切随心,不像是个正派出身的。”
顾念之丝毫不为所动:“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将锅丢到你兄长头上。”
纳兰空愤然闭嘴。
二十四庄果然是派人去请了段逸。
杏花阁里,苏秀荣敲门而入,而外头还站了些许江湖人,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这位邪教教主。
苏秀荣一身文人打扮,身后背了个铁算盘,客客气气地往那里一站,旁人断看不出丝毫的江湖气息。
段逸抱着刀,客气地见了个礼:“苏少侠。”
“几日前,舍弟木风流曾于茶楼见过教主,道多年过去,教主如今愈发器宇不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苏秀荣说话温温和和,语调颇慢,却又吐字清晰,让段逸莫名想起对面的那个书呆子来。
二十四庄分左十二庄和右十二庄。左十二庄庄主卫夫子,正是如今要过生辰的人,卫夫子手下数员大将,其中算盘手苏秀荣便是眼前这人。而他口中的木风流,江湖人称“判官笔”,正是前几日在酒楼向段逸递请帖的人,少时曾与苏秀荣结拜,两人素日里以兄弟相称。
“多谢,”段逸不善客套,索性便将事情挑破,“若是苏兄为楼下那人而来,在下不妨直说,此事绝非我教所为。”
苏秀荣面色未变,温声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二十四庄自然也不敢在此时就来向教主兴师问罪。”
段逸挑眉,不接这话。
苏秀荣续道:“只是教主既然已经接下帖子,贺礼也送到了二十四庄,为何不索性与我一同回去,也好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再者,我与阴山也许久未见了,也想同他把酒畅谈一番。”
顾念之正带着个拖油瓶过来偷听,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