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来做天子,欢乐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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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明,雨止,皇帝容光焕发上早朝。
大臣们见圣上一扫多日阴霾,真可喜可贺,长舒一口气殿前奏对也稍稍放下心来。
不料皇帝以奏章错字突然发难,骂他们字丑也就罢了,通假字太多不能原谅,特赏廷杖长长记性。
十来号人弱鸡一样被叉出太和殿。
皇帝望了望如丧考屁的御史杨宜,在安公公耳旁悄悄地下了一道圣旨。
安公公得令,在执杖人耳旁悄悄地传达了圣意。
午门,廷杖开始。
几位大臣叫得惨烈之极,唯有杨御史铮铮傲骨,只开头一下哼得一声表示不屑,到后头其他大臣已经开始嚎丧了,独他一人从头至尾咬定青山不放松,众人都很佩服他,等受完刑,趴在刑凳上抹鼻涕眼泪向杨御史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意,杨御史依旧岿然不动,厂卫去探鼻息,妈呀,出气多进气少了。
“杨御史啊杨御史,汝一腔报国赤心,天可怜见!”
哭声直上干云霄。
听着号恸皇帝心头舒坦死了:敢同朕玩牛叉,统统把你叉出去。
皇帝年方二十有七,年号大博,今年是大博二十七年——是滴,他生来就是天子,拜他父皇所赐。
因为他父皇是奇人一枚,怎么个奇法?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骂财迷的:你丫掉钱眼里了吧!拿这句话去套先帝爷,就是:你丫眼睛掉皇位里了吧!
话说先帝爷还是皇子的时候,很孝顺自己的父亲。虽然,其实吧,他不想的,但没办法想当皇帝嘛,他父亲有指谁谁当皇帝一票决定权,于是干了许多孝顺父亲的事。如父亲偶感风寒,他蹬蹬蹬跑去皇宫割了自己的大腿肉给父皇煎药,药煎好了一瘸一拐到父皇病榻前,指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腿:“父皇快看我多孝顺,割肉给你当药引。”病人惊的一跃而起整个人都精神了,端药人大喜:“看,吾孝感天地,父皇病好啦!”
诸如此类不细表,许表达得还不够热烈吧,反正他父皇死了没把皇位传给他,指给了他大哥。
这件事给先帝爷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比较沉重的打击,痛定思痛,召集了一班子人,给他出主意,谋划怎么才能把他送上皇位。虽然这么做不太厚道,皇帝大哥一直待他挺好的,但没办法想当皇帝嘛,想得眼红,快睡不着觉了都。
可能他的执着真的感动了天地,居然成功了。杀到皇帝大哥跟前时,他大哥还满眼不能相信。就去拽他大哥,本意只是想把人从龙椅上拉下来他好坐上去,推搡间失手把大哥给捅死了。这下好了,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般一屁股坐上了皇位。群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时,先帝爷高兴得跟三岁孩子一样。
但高兴了不到三天,先帝爷又为另一件事开始眼红睡不着觉:有人来夺他好不容易拿来的帝位怎么办?
第一阶段倒霉的是帮他登上帝位的谋士们:万一他们去帮别人登帝位怎么办?果断杀掉。
第二阶段倒霉的是他的兄弟们:他眼红自己哥哥的帝位,推己及人,他的兄弟也肯定眼红自己的帝位!果断杀掉。
第三阶段倒霉的是他儿子们:有大臣劝他立个太子吧,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先帝爷震精:什么?把皇位传给别人,我只想传给我自己呀!于是先把那位劝说的大臣杀了,再是他的儿子。杀!杀!杀!!
就这样,先帝爷把自己六个儿子也屠了个干干净净,留下一个当今圣上,那时圣上刚呱呱坠地,先帝爷没管着他,也来不及管了。
史载:四月己卯,无疾骤崩于交泰殿。即先前身体一直好好的,早上还能中气十足嚷嚷要杀谁谁谁,下午就嗝屁了,非常突然。
总之,综观先帝爷的一生,是为皇位殚精竭虑、艰苦奋斗的一生。
不完全统计,在位十三个月里,先帝爷处死数千人,连坐被杀数以万计。对此,劳动人民为他取了个雅号:屠夫皇帝。
先帝爷死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亏得大将军贺年凌雷霆之势震住了朝纲,拥护先帝爷硕果仅存的血脉,就是当今圣上,登上了皇位。那时皇帝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贺大将军抱着一股奶娃子味的小婴儿“躺”上龙椅——还太小,坐不起来。
当今圣上的身世也值得一书,生母是个小宫女,先帝那日杀性大发亲手了结自己的大儿子,小姑娘刚入宫哪见过这种架势,吓的哇哇大叫。叫得先帝春心大动,当场临幸,便有了当今圣上。
据说圣上生母生下他以后,鉴于先帝爷有弑子的癖好,一直把他偷偷藏着捂着,但不知怎么滴被当时的王皇后发现了,王皇后她生的三皇子刚刚被先帝爷杀掉,痛失爱子自然很能理解小宫女的做法,私下一直帮助这对可怜的母子。先帝死掉后大家都发愁正统皇家血脉断了,王皇后站出来说:“不,我知道还留了一个。”
皇帝登基后,王皇后晋升太后,至于生母,去问太后,太后朝他吼:“薄福之人,早病死了!”
皇帝当时年纪小,觉得自己又没做错事怎么突然就凶他了呢,委屈得只想掉金豆豆。还是贺年凌前来安慰,告诉他他生母姓林。
嗯,皇帝很早就知道王太后不喜欢他,记忆里王太后从来没有抱过他,反老是用仇恨得眼神盯着他看,咬牙切齿地说越长越像他的屠夫父亲。
倒是贺年凌,会抱着小皇帝玩举高高,虽然考他功课异常严厉。
两人关系一度非常亲密,小皇帝亲密地唤贺年林亚父,还封贺年凌做异姓王、摄政王。
是什么时候开始愈行愈远呢?
大约是皇帝十三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吧,皇帝处死了一个太监。太监犯了啥错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处死也就处死了吧。贺年凌知道后大怒,用了最严厉的言语斥责他。正值青春狂飙期的皇帝耿脖子认为自己没错,太监吃他的住他的,就是他养的一条狗,杀狗有什么错?气得贺年凌撸了他一巴掌,骂他孔孟仁道白读了。小皇帝更委屈了,在他心里看那些破书都是为能让贺年凌高兴,每次他把书背得溜溜得贺年凌都眉开眼笑,重来没想过要照书上说的做,照上面说的做多没劲。贺年凌被怼得哑口无言,懊恼得捶胸顿足,仰天长啸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怎么还是养了个孽障出来,最后让他去祖宗牌位下跪着,多想想先帝就知道错哪了。
这件事让小皇帝心性发生了质的改变,原来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被颠覆了。那一夜在太庙他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规规矩矩向亚父请罪,贺年凌对小皇帝认真告罪的样子心里宽慰不少,也向他请罪昨天不该打他,君臣重新恢复和睦。
可皇帝自个儿心里清楚,从那天起贺年凌不是他的亚父了,虽然嘴上没变过,实际心里开始唤贺年凌老不死的。
皇帝想,王太后说得没错,他是跟他父皇挺像的。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的爹,但骨子里流淌了暴虐嗜杀的血是跟先帝一模一样啊。但他不想自己闹得无疾骤崩的下场,所以要杀谁得忍一忍,想到好办法后再杀才是聪明的王道,他父皇那样实在是太不聪明了。
这是皇帝那年跪了一夜太庙悟出来的。
皇帝哼着小曲儿下了朝,直奔万寿宫。
沈漾挨一晚上折磨够呛,恹恹地躺着,听皇帝过来挣扎着起身请安,力有不逮扑腾摔下了床。
皇帝心疼死了,赶忙扶住,道:“沈大人保重身体,卿的身子可是大材,朕要大用的。”
沈漾面无表情回答:“谢万岁爷。”
皇帝看他这副样子,就说:“世人都说德妃长得好看爱卿样貌普通,不像姐弟,朕瞅着你们俩木着脸的样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到家姊的名号,沈漾惯常垂下眼,不言不语。
“哟,朕提德妃爱卿吃味不高兴了,自家人又何必如此,其实你们姐弟俩各有各的妙处,朕都喜爱。”
沈漾由皇帝胡说八道,依然不说话。
“屁股疼吗?朕给你揉揉。”
沈漾很顺从翻身趴下,皇帝边上手边说:“你不爱听朕说德妃,那朕同你讲讲其他事吧。你离京数日,朕想你想得紧,想到后来啊就想你若回来了不如在宫里头住下别出去了,方便随时奉诏可好?”
沈漾支吾半天,憋出一句:“于理不合。”
皇帝重重捏了他两把,道:“你看你又来了,朕瞅着玉熙宫甚好,惜长久不住人有些破败,朕忧心住人不舒坦想鸠工修葺一番,等修好了爱卿便住进去吧。说到玉熙宫朕再与你说件事,御史杨大人今日挨了廷杖,爱卿猜猜所为何事?”
沈漾转头,不解。
皇帝刮了他的挺鼻,笑眯眯说:“杨宜说修玉熙宫费内务开支,朕不高兴。所以爱卿不要辜负朕的美意才好,不然朕又会不高兴的。”
沈漾心头一震,捏住拳头思绪百转千回,终于认命,道:“臣粗鄙之人,皇上随意寻个僻静的地方,臣住下便是了。”
皇帝夸他:“这才是朕的好爱卿。”又说了一些趣事,挨了廷棒的大臣谁谁哭得连鼻涕泡都冒出来,真好笑。
沈漾本就嘴笨,现下有了心事,更直呆呆不会接话。
皇帝说得索然无味,念起了德妃的好来。德妃聪明,知道啥时候该说啥时候不说,哪似沈漾拙口笨腮,无趣的很。也罢,人各有才,德妃的身子自己不喜欢,那姐弟俩就各尽其用吧。
起了这样的念头,皇帝替沈漾温温柔柔地掩好被褥,嘱咐他好生养身子,许诺养好身体再来看他。
出了万寿宫,皇帝道:“摆架寿安宫。”他要去找德妃玩。
安公公却同他说,德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