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走进教室的时候，周年年正趴在桌子上哭。

    “你怎么了？”他站在座位旁不敢靠近：“是不是王登登欺负你啦？”

    后排的王登登一边甩鼻涕一边说：“谁欺负她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哭啦。”

    周年年仍旧埋头哭。

    “你的作业没写好吗？”

    周年年哭着摇头，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抽抽搭搭地说：“许舟……我…我…我把粉笔……弄断了……它断了……怎么办……。”

    许舟惊讶地盯着周年年在口袋里摸索的手，不一会，这双黑黑的小手里出现了断成几截的红色粉笔。

    这是上周吴帆送给周年年的。

    开学一个多月，吴帆经常送些小礼物给班里的女孩子，但是女孩子们再也不像刚开学那天一样围着她转圈，她们都有点害怕她。

    吴帆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公主，嚣张跋扈。灰姑娘们都想变成公主，但谁也不想伺候公主。

    “如果你不收下，就是不乐意跟我玩”。

    “你们怎么不带我玩呀，你忘了我上次送你的东西了吗？”

    “哼，你要是不跟我玩，就把我的xx吐出来还给我。”

    “你把xx还给我！”

    吴帆的口头禅没有唬住任何人，却唯独唬住了周年年。

    上周吴帆得意地将一根红色粉笔递给周年年，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我妈妈拿了给我的，梦梦和小冉都想要，我没给她们。你帮我拿着吧，过几天玩够了再给我。”

    骄傲的表情，高高在上的语气。

    “真无聊。”王登登拽了拽周年年的小辫子，嬉皮笑脸地说：“班长，我下次上自习课不说话了，你把记名册上的名字给我划掉呗？”

    王登登不喜欢自己的同桌吴帆，也不喜欢那个被老师随意点名任命的班长周年年。

    “那你下次别说话了。”

    周年年从桌肚里掏出记名册，把王登登的名字划掉。

    吴帆气得一屁股坐下，拍着桌子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周年年立刻屁颠屁颠地把手伸过去，慢悠悠地说：“我会好好保管的。”

    此刻，许舟看着周年年哭得鼻涕都流出来，心里的那句“早就告诉过你……”怎么也吐不出来。

    虽然他一直觉得吴帆很招人烦，也不希望周年年和吴帆在一起玩儿，但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嘲笑”她，周年年一定会哭的更厉害。

    “小公主来喽！”王登登大喊，摇头晃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周年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她仿佛能预见到吴帆凌厉的眼神和质问的语气。

    许舟看到吴帆昂着头走进班里，觉得她像极了童话书里面画的后妈。周年年就是那个满脸煤灰的灰姑娘。

    不过许舟不知道，灰姑娘脸上的灰，不是煤灰。

    灰姑娘家不烧煤，周年年家更烧不起煤。

    然而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当吴帆叉着腰质问周年年为什么会把粉笔弄断时，小刘老师突然出现在班级门口，严肃的口吻让他们都吓了一大跳：“帆帆，你在干什么？”

    后妈被震慑住了，灰姑娘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小刘老师走进来，把黄色的薄外套放在吴帆的桌肚里，然后意味深长地瞪了吴帆一眼。周年年的心随着小刘老师的脚步声跳动，砰砰、砰砰、砰砰……

    直到再也听不到。

    吴帆突然像泄了气一般，垂下头坐在座位上。

    一整天，吴帆没有和周年年说一句话。

    张朗回到家里的时候，周年年还没回来。有个叫许舟的小男孩每天都会跟在年年屁股后面，好像是年年的同桌。既然堂妹已经有了一起回家的玩伴，自己也不必那么操心了。

    “奶奶，你睡着了吗？奶奶？”

    张朗拿起奶奶的蒲扇，轻轻地摇着，两只小手不一会就累酸了。

    “郎朗，累了吧，进去玩吧”

    张朵回到家，看到奶奶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头低低地垂下来，睡得安详，而弟弟正站在一旁轻轻地给奶奶扇风。

    这时候周年年也走到了家门口，和许舟道别。

    明明三个人都在同一所小学读书，到家的时间却总是不一样。张朵上五年级，每次放学都会比低年级延长十分钟，有时候她会在班里做完作业才回家，所以总是比弟弟妹妹回家晚一些。而今天周年年竟然比自己到家更晚。

    “年年，那个许舟欺负你了？”张朵看到周年年脸上还没擦干的泪，猜想也许是许舟调皮捣蛋弄哭了她。

    周年年摇摇头：“姐姐，放学的时候，帆帆说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周年年格外依赖张朵，她习惯把每天学到的东西以及和朋友之间发生的故事讲给堂姐听，虽然她有时候根本就讲不清楚，但张朵却总能照单全收。

    “哭什么哭，挺好的，她以后就不会欺负你了啊。”张朗放下扇子，认真地说。

    “可是，我觉得吴帆好可怜。”张朵在日记上这样写。

    可怜什么呢？

    张朵突然想起来年年说过的话：“帆帆一定是喜欢我的，你瞧，她的粉笔没有送给别人，而是送给了我。”

    可怜，连最后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都没了。

    许舟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已经烧好饭了。

    “舟舟，今天上课学了什么呀？”

    “唔……学了……学了……”

    妈妈皱着眉，嘴角却带着笑：“你儿子要是能说出上了什么课，那就不是你儿子了。”

    许爸爸也笑，厚厚的眼镜片下是一双和许舟一样笑起来就眯成月牙儿的眼。

    旋即，许妈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你和那个小女孩……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周年年，你们还是同桌呢，你看人家多乖巧。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

    许舟咽掉嘴里的菜，兴奋地说：“她还是我们班长呢！可聪明了。”

    “瞧你儿子骄傲的样子，跟他自己当了班长似的。”

    许舟的耳朵根儿又红了。

    许爸爸在市里面的中学教书，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常常被周围的老人们笑称为“白面书生。”他们在附近算是比较有场面的人家，日子过得殷实。

    许爸爸许妈妈一直想在市里面安个家，这样许爸爸就不用来回奔波，也能把许舟接过去，在市里面读好一点的学校。但是市里面的房子毕竟贵，小两口一直在省吃俭用，为以后的生活积攒资金。

    许舟和许爸爸长得很像，白白净净，很是惹人喜爱。但是和同龄人相比，许舟明显有点发育不良，个头比别的男孩子矮了许多。许妈妈总是嗔怪地对许爸爸说：“你自己长这么高，怎么不把基因分给儿子一点？”

    许爸爸总是一脸无辜，表示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许舟很聪明，但王老师来家访的时候，很委婉地对许爸爸说明了许舟在学校的滑头和捣蛋。许妈妈曾经一脸严肃地跟许爸爸谈及许舟的学业问题，许爸爸无奈地笑。他一直坚信孩子们是需要解放天性的，在最能闹腾的年纪，不应该安静地做个小大人。

    不过才半年级，幼儿园的课程，成绩好与不好能证明什么？

    张朵又在发呆了。

    同桌苗文迪用手肘捅了下她的手臂：“哟，又在想你家那位啦？”张朵还没来得及反驳，苗文迪口中的“那位”就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张朵，周六张老师让几个同学帮忙改卷子，你去吗？”

    “哦……都有谁去啊？”张朵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又自然，但她眼睛里的躲闪还是被郑央尽收眼底。

    她果然讨厌自己。

    “你不想去就算了。”郑央说完就回到座位上，打开习题册埋头算题。

    五年二班有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班级第二的郑央喜欢班级第一的张朵。理由很简单，郑央从来不跟任何女孩说话，除了张朵。

    张朵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细细的眼睛，单眼皮，黑黑的皮肤。

    她在班里和同学相处得很不错，在家里总是缄默地像个小大人的她，在学校里话倒是很多。她会帮成绩差的同学补习功课，也会帮女孩子们调节矛盾。

    活泼但不聒噪，敏感但不矫情。

    “郑央喜欢张朵”的传言被散播出来之后，班里的同学总会起哄几句，故意逗一下张朵。女孩子们都很喜欢被起哄的感觉，听着同学们善意却暧昧的哄笑，总会有点小小的幸福感在心里升腾。

    但张朵觉得那种感觉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以为，“郑央喜欢张朵”和“张朵喜欢郑央”是画等号的，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戏，拉好条幅为她呐喊。

    但没人知道，张朵根本就不在戏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