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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状,雪怀只在云错杀人时见过。

    魔道十六重的功法发挥出来,焚尽万物,那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况,天地都变成了死寂的烟尘,轻轻一碰就泯灭无痕。

    那个人来找他了,这次就是如此清楚明白地找到了他身边,杀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这是无声的挑衅、嘲弄与讽刺。

    笑他至今不知道敌人是谁,笑他不自量力。

    雪怀枯立良久之后,突然转身往外走,越走越快,腾云驾雾,连饕餮鬼都没有跟上他。

    饕餮鬼嗅来嗅去,察觉了凶手离去的方向,急切地想要带他追上去,但雪怀却走了相反的方向。

    他的去向仍然是单狐山。

    他几乎是用尽一切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往回走,往外追。

    他就是死,也要忍住现在想要杀人的想法。那个人越是激他,他越是不能如对方所愿。

    单狐山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连夜加急赶去,浑身烧得厉害,因为激烈复杂的情绪,让他浑身颤抖。但他的神志却越来越清明,清明得如同穿过晨间云雾的第一缕阳光。

    单狐山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凤凰,也没有魔族。魔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迁移去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别处。

    冬洲青鸟千辛万苦地追上来,找到他,惊慌失措地告诉他:“少主!少主,完了,外面突然出了一个大魔头,没有人能挡住他!没有人能挡住他!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什么来历,但是他已经快要打到冬洲了!有人说那个人的修为不在君上之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雪怀的神情却非常镇定:“云错现在在哪里?”

    青鸟快哭了:“正在赶过来!君上原本在风洲,正在往冬洲赶过来!”

    雪怀打断他:“立刻连线他,我要跟他说话。”

    云错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嘶哑:“雪怀?”

    雪怀冷静地说:“云错,打起精神来,不要回冬洲,这是调虎离山计。那个人是吸引你们注意力的,魔族人已经不在单狐山了,据我估计,应该是打算等你离开风洲之后,立刻占领风洲。”

    云错说:“不行,冬洲已经快——”

    雪怀强硬地说:“我去。那个人的目标不是冬洲,也不是你,不是仙界的任何一寸土地,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他的目标就是我。”

    云错在那边愣住了,连带着传话的青鸟也愣住了:“你……”

    雪怀没管这么多。他低声命令饕餮鬼去往某个方向,拍了拍它的头,全速前进。

    那个地名,他说得非常小声。

    但云错还是听见了。

    云错的声音突然暴怒起来,好像这个人立刻就疯了:“雪怀,你不许去!你等我过来,我不许你去,你回来!我命令你,你——”

    雪怀说:“云错,你信我。别让我失望啦。”

    云错在那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你不许去,雪怀,你不许去……”

    雪怀却挥手示意青鸟切断联系。

    饕餮鬼有点畏缩不前,雪怀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小饕,白凤雪原,现在就去。”

    雪怀时至今日依然记得,白凤雪原是云错的故里。

    也是魔族唯一下雪的地方。

    当初云错告诉过他,之所以他娘亲选定在冬洲居住,不仅因为冬洲是离魔界最近的地方,而是因为这里是唯一一个有雪的仙洲。

    四季都是雪,云错的母亲喜欢。云错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孩提时,故而上一世,他征伐到这里的时候,整个魔界对他下达了最高暗杀令,誓要弄死云错这个背叛魔族的孽障。

    而如果不考虑其他有的没的,这里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静雪垂落,一望无垠。

    只是当雪都变成飞灰时,这个景象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雪怀一路过来,已经看了一路的飞灰。那人说过之处,舞步满目疮痍,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雪怀踏入这里的第一步,低头弄了个结界,把饕餮鬼扔进去丢到一边,任它怎么哭闹都不放它出来。

    他提着灵火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这里一片死寂,没有进队,没有其他活人,只有他熟悉的一张脸。

    这种熟悉不代表他认识,因为此刻站立在他眼前的、一直在等待他的人,这张脸是拼凑出来的。

    他是他认识的身边所有人的合体,时常与他碰面、说话,但又永远不为人注意。

    是他隔壁的师兄,是他某个没记住名字的母家亲戚,是他身边的小兵。

    是他知道或是不知道的种种。

    那人看见他来,并没有动手,甚至态度也很和蔼。他仿佛很轻松闲适似的,伸手带起风中的一点飞灰,将它们摆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良久之后,此人才开口:“雪怀,其实你到现在,也应该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死了。同样的时间,我重来一世,修到了魔道十七重,而你呢?你的修为水平,若能把你手里的这个东西用到极致,应当是可以打败我的,可问题就是,你能用到极致吗?”

    “不能吧,因为你是个废物啊。”

    他叫他名字时透着一种诡异的亲昵,仿佛和他很亲近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雪怀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羞辱一样,只是盯着他,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歪歪头,瞬间变换成沙华的模样:“小怀,我是你师兄啊。”

    紧跟着,又变成花青的模样,惊恐中莹莹带泪:“大人,我是您的士兵。”

    最后变成右护法的样子,沉稳淡漠:“我也是你的同僚。”

    他仿佛十分沉醉这种小玩笑,表演得非常起劲,当中透露着歇斯底里的疯癫,疯狂的入戏却能在之后的瞬间戛然而止。

    最后才变出一张雪怀从未见过的脸。出乎意料的,这是一张书生的脸,充满了书卷气,清秀俊俏。

    雪怀问道:“这是你?”

    “是,本来的我。不比你难看吧,雪少主?”那人微微一笑,“还想不想知道我当过什么人?”

    “我不想听。”雪怀亮出手里的灵火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仿佛觉得他的话很有趣似的,歪头道:“哦,是吗?雪少主,不知者为不知,何必装模作样——”

    那个疑问的尾音还没过去,雪怀手中细碎的星芒已经往他的方向贯穿而过。不再是治愈术,而是汇聚了攻击力的一击,只是打偏了。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紧跟着又笑了起来:“你这个性子啊,误了多少事?真的要改一改了,小怀。现在我来告诉你——”

    又是一下,他轻巧地避过了,而后反手一记符文弹出,雪怀情急之下横过灵火铳挡下了,只是落地后退了三五尺,闷声咳出了半口血。

    那人温柔一笑:“还记得你们第一次吵架吗?你临时出去谈事,不能陪他一起吃饭了。你找了一个下人转告他了,可他第二天还是对你发了脾气,你说,那个下人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呢?”

    又是一记符文,这次他打偏了,雪怀扭头躲过,头发被削碎半截,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那个凤凰族太子,也是我。你只知道我想挖你过去,却不知道我还伪造了我们两个情意绵绵的通信记录,给云错看了吧?”

    雪怀微微一怔。这一刹那,又是一记强力的咒术,直接把他掀翻在地,狠狠地砸进了雪地里。

    那人觉得很有趣似的,喋喋不休:“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当你们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离间你们的时候……所谓二人齐心,无往不利,不还是个笑话吗?你和他,根本不合适,你认为他固执偏激,他认为你冷情淡漠。这就是你们的弱点。你们两个是魔界最大的隐忧,可是靠我一个人就把你们分开了,死的死,疯的疯,啧,真是可怜。”

    雪怀迟迟无法从雪地里爬出来,他居高临下地走过来,一脚狠踏在雪怀柔软的腰腹上,雪怀疼得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却咬牙冷笑道:“那你怎么还是死了?你既然是上辈子跟过来的,怎么又死了呢?”

    他这句话出口后,却像是触犯了某种逆鳞一样,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踩得更重了,咬牙切齿地恨道:“都是姓云的那个疯子,生杀了那一役中所有的人,包括我,上万人啊,一个都没逃出来,他是疯子!他这个暴君,迟早要遭报应的!”

    “不如就让他的报应从你开始吧,小怀。”那人俯身下来,捏住雪怀的下颌,顺带着扼住他的咽喉,“把你每个躯干都砍下来,在你漂亮的脸上划几刀,装在盒子里送给他,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雪怀每动一分,他就压制得越紧。

    刀尖越来越近,雪怀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眼中居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这点笑意让对面的人心中敲响了警钟:“你说什么?”

    他松开手。

    雪怀猛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了一些血沫子。

    他只是安静地凝望着他,眼里看不见仇恨和愤怒,模样与他刚刚的样子大相庭径——反而透着一种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