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站在我的角度，祝你们好运。

    杜建华总觉得这句话有一种强烈的警告意味，就像是对方发现了什么而来试探他，又或者是对方知道了什么然后提醒他。他像是就站在一个谜团旁边，却连它的存在都无法肯定。

    他们最终申请了个新的□□号去加尹平安的□□，对方上来一句：贴吧扩列？

    这小子就装吧，杜建华恨恨地想，是，他打，我对你的——他差一点就打了“诡辩”——逻辑很感兴趣。

    “杜哥你聊？”方鹰问，“我看着。”

    “我手机。”杜建华白他一眼，“你要聊自己建号去。”

    那也不能常聊，对方回答，因为这个□□号是我偷的，应该很快会被申诉回去。

    杜建华一懵，对方又说：诡辩也是很重要的思考方法之一，我不太懂哲学，不过这句话应给没问题吧？

    杜建华也不懂，并且他发现他的注意重点居然是对方打字的速度。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方本身就是——怎么说，就像是对方就是输入法，没打字，纯正确率百分百的语音翻译。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之前这家伙说的——我是个百度id。

    你现在是个百度id吗？他问，而且你是说你自己之前在诡辩？

    我现在……是个□□号。对方的话里能感到一种调笑的语气，这是个梗，因为之前是同一个id有五六个人在用，就和你说那几句其实就换了个人，所以你应该能感觉到其中有一个人在好好和你说话，另一个人其实是在玩梗，特希望你就这一点开始骂人，他喜欢调/戏喷子。

    杜建华感觉自己面对着一群神经病。那你是哪个？

    你觉得那两个知道怎么盗号？他们要是知道他们肯定早就去研究电脑了，谁还聊贴吧。

    所以说，杜建华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你们是一个团队，然后你们都有这种世界观？

    不不不，有这种世界观的实际上只有我，他们只是理解，但不支持。不过用这种世界观钓人聊天不也挺有意思的吗？哦对了，刚才你问我是不是诡辩？我觉得我自己不是在诡辩，但你很可能是这么认为的吧？

    杜建华没注意后半句。你说的“你们”，指的是好几个人，还是好几个人格啊？我可不觉得谁都能打字这么快。

    对方沉默了。那是长时间的、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沉默，在杜建华快要放弃等他放下手机的时候，对方回答：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是你脑海中的某种东西？你感受到的绝不是全部，但它有可能连部分都不是吗？

    ……哥们，杜建华诚心诚意地建议，你应该去看看医生，我在问你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不是世界真不真实。

    我想你指的是多重人格障碍。我想我应该不是，作为思维主体，假设自由意识存在，那么我应该是统一的——这么表述大概没有问题？我不知道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过应该是差不多这样吧。

    应该和差不多重复，杜建华在心里想。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又发过来一段：但我不确定我不是精神病，毕竟我不知道精神病的界定。我只知道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就是拉开之后还有什么，或者说我一直想要弄懂到底还有什么，为什么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为什么人们会在某些事上统一意见……所以我得出的结论被我在各种方向上检验，然后发现它适用；但这确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它没用。就是说，它不错，但它不是一种具体的可以指导你所有行为的东西。不过我也觉得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因为如果你接受强者剥夺弱者，那么你就会接受当你不够强的时候受制于规则，也算是在变相地维护社会规则？好吧，我的逻辑现在有点乱，不过只有我一个人支持它的时候至少是没出问题的，不知道如果有另一个人支持会怎样。

    你盗了别人的□□号，杜建华指出，这应该算犯法吧？

    你要去告我吗？如果我因此被抓那我认了，我确实犯法了。但如果抓不到，那怎么算呢？

    ……算你本事，杜建华说，你这自信是从哪来的啊。

    当然是因为我本事。我盗号之前也是好好考虑了风险和收益是否相称的。如果我被抓到了，那我本来就冒了这个险，我无话可说。但就算如此我也还是来盗，因为我有一件事很想和你说明。你的态度和别人不太一样，很多人都是在尽力说服我并维护自己的世界观，但你在试图理解我。这很可怕，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试图理解我这样的人可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合着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去理解别人？尤其是你这样的？我就只能理解那些和我世界观一模一样的，那我还理解什么啊？

    不用一模一样，至少相差不远。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冒着抵触法律的风险，他们给我的判定是妄想症。所以只要我一口咬定这个□□号里藏着外星人毁灭宇宙的计划，我就只是继续在这待着而已。但你不一样，你还没进来，我也不太希望看到你进来。当然，我还是不认为自己精神病。

    我理解你就是精神病？因为你精神病我理解你所以我精神病？杜建华不知怎的竟松了一口气——还好对面是个精神病。

    怎么说呢，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理解了所有世界观之后选择自己的世界观，是完全不同的。我一直在试图从所有我见过的世界观中归类出某种通用的概念，我确实归类出来了，但我无法基于此形成我自己的世界观，因为每种世界观都是对的。甚至有很多截然相反的意见居然可以适用于完全一样的体制和身份。所以我觉得，即使我有病，那也是选择困难症。

    ……书看多了容易发疯？

    如果小说杂谈漫画动漫和其他生物都算书的话。

    杜建华觉得对方说了不让他理解，他反而更想去理解了。对方的思维模式就像是一个黑洞，他绝不认同，但他还不能找到那个强有力的反击。沉默了一会，对方又发过来一条：你挺清醒的。不少人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和我谈为什么人性黑暗论社会阴谋论是错的了，甚至还有把我归类为唯心主义的。

    ……我没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杜建华回答。

    总之就是我没说过但他们认为我说过的东西。这个“我”指的是百度id。

    百度id。杜建华笑了。好吧好吧，你是个id，是个□□号，还是个精神病，像雾像雨又像风就是不像人。

    喂喂喂，不要瞧不起非人类啊，我告你歧视啊。

    我有权歧视你就证明我比你强。不服来咬我啊。

    谈话似乎在往聊天的方向转变，对方扔了个“咬你”然后就补了一句“护士来了，下次找我百度私信”。几乎是同时，尹平安推门而入，“嘿……正好，帮个忙，□□申诉，证明一下这账号是我的。”

    杜建华和方鹰木着两张脸看着他，尹平安挺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怎么了……□□不绑手机很奇怪吗？”

    “……不，我以为你设了密保问题。”杜建华随便扯开话题，“忘了答案了？”

    “早忘了，这问题还是小学设的呢，当时好像还为了防止别人盗号故意用的全是错误答案……谁还记得错误答案啊。”尹平安一脸的不爽，“对了杜哥……刘丰找你。”

    杜建华用了一会才想起刘丰是哪尊大佛。学生会会长，他前女友的男友——哦，可能都不算他的前女友——真是够了。

    “张晓露出事了。”尹平安神神秘秘地说，“她疯了。”

    “……你怎么知道？”

    “她在课堂上突然……”尹平安缩了缩，可能是因为杜建华语气实在不善，“基本……全校都知道了吧，就几个小时之前的事……”

    几个小时前。

    杜建华拿着手机，几个小时前。他和方鹰对视了一眼。

    “具体几个小时？”他问，“从今天早上第一节课开始到现在才几个小时？”

    “大概……”看起来尹平安为了追求效果夸大了说法，“其实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大概……？但真的差不多全校都知道了……”

    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在贴吧看到那篇帖子，并且正在旁观一群人——一群id——围攻一个id。

    “怎么疯的？”方鹰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尹平安一脸装出来的神秘，“据说突然抓着自己的胸口说什么人类太渺小……”

    ——不要试图去理解所有的世界观。我找不到平衡，选择困难症。

    杜建华觉得心里狠狠一跳。

    说人类太渺小的大概只有一种世界观，就是世界观的持有者比人类高无数倍，却又……却又知道自己也是个人类，渺小的人类……就是人的角度和一个高无数倍的角度的冲突……而高无数倍的，比如地球，比如宇宙……但一般人不会困在这种死角里吧……

    杜建华蹭地把手机扔进上衣口袋，“刘丰在哪？”

    “体育馆……”尹平安看上去被他吓了一跳，“杜哥，杀人真的要判刑的！”

    杜建华走出去一条楼道才明白尹平安是以为他要因为刘丰没保护好张晓露而杀了刘丰。好吧，也许他被各种世界观绕晕的时候他会那么做的，他充满了恶意地想。现在要做的是……

    是那个家伙。那个偷了尹平安□□号的精神病。也许只有他能解释。

    如果那个人不是刘丰本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