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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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算是到了暮春,大地软和成一片。
洛阳三月花似锦,多少功夫织得成。洛阳多种桃李,桃李盛开的时节,风里都带着花香气儿。
一阵风卷带着桃花枝上将落的花瓣,悠悠转转吹拂过树下人的肩头,一路带进请冽冽的洛水。
洛水挺急的,花瓣在水里上下翻飞,俶尔消失不见。
又是一阵风过去,桃花吹落在树下人的头上,肩上,衣服上也沾上几片。
树下人本就是精致的长相,桃花一衬,就更好看了。连旁边伺候的小厮都想起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句子。
那人约莫是站累了,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换了个姿势靠树站着,朝水天相接的地方望望,有船正使近,他使劲眯了眯眼,又百无聊赖的把眼睛挪开——那船吃水挺深,十有八九是条货船。
树下人喉头动了动,大概是想说话吧,
“他奶奶的,老子到底是为什么大清早的摸黑过来啊!给自己找罪受?”
明溪暗里白了一眼,少爷我求求你别说话了成不,大清早的折腾人还折腾自己就算了,一开口就把好面相毁了大半也真是人才。
树下的这人便是明溪的主子,镇国公家的独苗苗,洛阳城里的纨绔头头。
“诶,明溪。你说我是不是傻了,来给我看看我脑子是不是有坑。”
少爷你放弃吧,就算我知道你脑子有坑,不光傻还智障我也是不会给你说的。
明溪又偷偷翻个白眼,然后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怎么会呢少爷,你要是傻,那我成什么了。”
别说,明溪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却讨喜得紧,把全府上下都哄住了,全赖他长了一个半不对称的浅酒窝,白胖白胖的像个糯米团子,夫人就好这种喜气的长相。
“可是明明昨天才到的信,我今天就巴巴的跑来干嘛啊。”莫诩低下头,本来上扬的眼角也低垂下来,“我早该知道的,小嫣儿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有我一头热的想他。”
我的亲娘嘞,这人真是浑身都是戏,明溪使劲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忍不住说了句:“少爷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偷看夫人新买的话本了。”
“瞎说什么呢!”莫诩屈指准备把明溪的头敲得梆响。
“等等少爷,”明溪突然往莫诩身后望了望,好像看见了什么神奇的东西,“少爷,我见鬼了。”
莫诩的手在半空愣了愣,还是敲在了明溪的脑壳上,发出“梆”得一声:“大白天的净瞎说。”
“不是,少爷,你看你身后!”明溪呲牙咧嘴的,眼角抽搐,瞳孔使劲往莫诩身后瞥。
莫诩看明溪这副样子,扭头瞅了瞅,刚刚的货船正在码头上卸货,除了船工也没什么人了。
于是便扭头回去,心道,明溪这小子驴我呢!结果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眼前一片阴影,
“阿诩,好久不见。”
这声音挺耳熟的,莫诩赶紧退后一步。眼前的人一身淡青长衫,一看就是个附庸风雅的主,衣角有几棵墨竹,应该是手画的谈不上好看但风韵倒是有几分,也不知道平时要怎么洗衣服。长相俊秀,五官温润,只有眉毛长得最阳刚,斜眉入鬓。肤色偏小麦色,耳后白得反光,应该是近期被晒的。总体来说,这人长得挺好看,不过莫诩只有一句话:
“大哥,你谁啊?”
话音刚落,就见来人脸黑了大半,打算揽住莫诩的手也收了回去:“莫言之你可以的。”
明溪在一边觉得这画面简直惨不忍睹,三年没见就认不出齐嫣公子的自家少爷的下场肯定惨绝人寰。
“小嫣儿几年不见脾气见长啊。”其实刚刚第一眼没认出来齐嫣,莫诩还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有三年未见,齐嫣却在记忆里模糊的很,“明明以前还跟在我屁股后边吸着鼻涕泡喊阿诩哥哥呢!”
“那时候我三岁还是四岁?”齐嫣嘴角抽搐了几下。
莫诩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六岁。”
“你可拉倒吧。”齐嫣说。
“好好好,是我瞎说。小嫣儿我娘想你想得紧,不如先回去拾掇拾掇?”莫诩把齐嫣的包裹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小嫣儿你怎么就带这点东西,对了,你是做刚刚那艘货船来的?”
“我是出来游历又不是出来玩儿的。”莫诩的头发很毛燥,很难打理齐整,齐嫣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忍不住搓了搓,真的好想揉一揉啊!
“那探花郎也做的太绝了吧。”探花郎说的是齐嫣他爹。
虽说古往今来的探花郎多了,但是传闻齐嫣他爹本来是点的状元,皇上嫌本来的探花郎长得太老,就点了齐嫣他爹做探花郎,还传成一段佳话。当然传闻终究是传闻,据莫诩家里的老头子说,其实就是皇上觉得齐珏一个实干型人才当个清贵无比的状元郎在翰林院熬资历太浪费了,必须得压榨剩余价值啊,就点了齐珏探花。
说起来齐探花跟家里老头子关系不错,也挺喜欢逗自己,听老头子开玩笑说,齐叔叔命里无子又孤家寡人的没有亲戚,一直在打自己主意,幸好后来有了齐嫣,才让他息了这个心思。
莫诩想着,顺手把行李扔给了明溪:“明溪你先回家收拾一下,记得给我爹我娘说下接到齐。嫣少爷了,我们在路上转转随后就回去。”
镇国公府是当年镇国公亲手设计的。
亭台楼阁,廊腰缦回,布局很雅致,偏偏雅致中还有几分不拘一格的大气。
镇国公虽说是泥腿子,但是却有颗当士大夫的心,天下大定后研习经书,再加上早年征战沙场的经历,在书法丹青和诗词上独树一帜,有不小的造诣。
莫诩一路领着齐嫣奔着他爹的书房去了,只见他爹正在练字,披头散发袒胸露乳还提拉着一双木屐,旁边一个绝色美人大马金刀得坐在旁边磕瓜子。
“他们平时不这样的。”莫诩僵硬的扭过头,干巴巴的对齐嫣说。
莫诩也没瞎说,他爹虽声名不显,但年轻时也是芝兰玉树的谦谦公子,他娘还未出阁时就已有才名。也就极亲近的人才能看到他们这副样子。
“娘,我把小嫣儿接回来了!”莫诩跑到他娘旁边顺手接过了他娘手里磕出来的瓜子仁一把塞进嘴里,又抓了一把递给齐嫣。
“嫣儿都这么高了啊,以前才这么高,”莫诩他娘手往自己腰上比划一下,好像觉得有点违心,想了想又说,“好像比阿诩高点。”
“那都是小时候了!”莫诩不满。
“你现在也没嫣儿高。”莫诩他娘极没形象的翻个白眼。
莫诩他爹正好搁笔,认真的看看齐嫣又看看自家混小子,说:“嫣儿是比小诩高点。”
莫诩心下不服气,瞅了瞅齐嫣,齐嫣虽然看起来偏瘦,但是个子挺高,跟自己正好差一个额头的距离。
莫诩深受打击,僵硬的表示还是不打扰镇国公夫妇了,自己先带着齐嫣去园子里转转。
镇国公子嗣单薄,到莫钧这儿就只有莫诩一个了,偌大的镇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主子说到底也就三人。虽然园子不至于荒败,但还是能从空着的院子看出来这家人丁稀少的。
洛阳人好侍弄花草,莫诩家自然也不免俗,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正转着园子,齐嫣突然看向一角,莫诩顺着看过去,是一株开出两朵花的牡丹,令人惊奇的是同株竟不同色,一朵粉白,一朵紫白。
“这是‘洛阳锦’。”莫诩嘴角忍不住上翘,又硬生生压下去,像个炫耀糖果的小孩,完全忘了齐嫣也是从小生长在洛阳的。
“‘阴茶花,阳牡丹’牡丹喜阳,但是阿诩你看,那地方背阳,牡丹怎么还开的这么好?”齐嫣有些惊讶。
那株‘洛阳锦’枝叶挺拔,花朵饱满,连对此一窍不通的莫诩都看得出这株牡丹开的好,甚至比栽种合适的也一点不差。
牡丹一贯矜贵,莫诩也说不出来,“物随主人,可能我比较……皮实。”
齐嫣若有所指的看看莫诩一身被惯出来的软肉,不明意义的笑了两声。
莫诩气急,小嫣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我!早知道就不该在娘喊我练武的时候拒绝她!
“阿诩,我想起来以前齐家的院子里埋过一潭好酒,回去收拾下东西,正好取来。”
“行啊!”莫诩想了想月下对酌的画面,齐嫣那斯跟个小姑娘似得肯定喝不过自己,齐嫣醉了就能为所欲为了。
等齐嫣回到莫诩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是暮春,夜里还是有些凉。
齐嫣看见莫诩穿的还是白天那身,连忙解下披风挂在莫诩身上。忍不住皱眉道:“你那小厮呢?怎么伺候主子的。”
“我让明溪回去的,他舅舅不方便,要人照看。”莫诩打着哈欠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溪他舅舅之前在我们家做活,突然得了怪病,也没什么能帮的。”
“就没其他丫鬟小厮了么?”齐嫣往桌子上搁了一坛酒,坐在齐嫣对面。
“让他们退下了,月下对酌他们站旁边没气氛。”莫诩倒上酒,一本正经的嗅了嗅,装模作样的说,“不错。”
“那就多喝点。”齐嫣弯弯眼角。
“中!”
月上中天,酒过三巡。
莫诩喝了口刚叫下人马上来的酒,总觉得不对味。
“小嫣儿,你的酒把我养刁了。”莫诩眼角微红,已有三分醉态,指着齐嫣带来的酒坛说,“这酒还有吗,尽管拿来。”
“齐家老桃树下藏了十八年好酒,就这一坛了。”齐嫣嘴角微扬。
月光正巧打在齐嫣脸上,眉眼缱绻。眼睛里映着万千星宿。
莫诩突然把身子探过半个桌子,毛茸茸的脑袋撞进齐嫣的视线,凑近齐嫣,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认真的说,“你的眼里有星河。”
齐嫣愣了一下,然后又笃定的点头,“对。”
如果莫诩再仔细看看的话,也许他会发现,齐嫣的眼里除了星河灿烂,还有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笑得一脸智障。
过了一会儿莫诩又趴在桌子上,齐嫣走过去轻轻的抱起他,像是在跟莫诩说话,或是询问自己:
“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