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手都痉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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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尘微停下来,看着那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亮闪闪的,肤色也更粉嫩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僵硬成木头,作鸵鸟状的方思隽,嗓子发紧,轻声道:“还要再擦一遍。”
方思隽缓缓抬起头看向季尘微,“什么?”
“你又出汗了。”
“不用了!我要穿衣服。”
季尘微默了默,便拿起里衣要给他穿。
“我自己来。你,你能不能先出去。”方思隽又把脸埋进枕头里。
“好。”季尘微看了他一会,出门去了。
方思隽静静的趴了一阵,呼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穿好衣服,拉过被子又躺下了。
他和小尘怎么会做了同一个梦,小廓的情况,李奶奶又是如何得知,而且还能以这种方式告知他们。她究竟是谁?
会不会,他们已经遇上万籁宗的人了。
记得原本的剧情里,几个少年是偶遇了云游的掌门,被带回去的。可自从他来了以后,剧情君就不太靠谱。
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只要小廓安全无虞,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方思隽回想着梦里的楚廓,本就细高的少年似乎更消瘦了,看起来有些憔悴。他去了哪里,又跟谁在比剑?吃得好,睡得好吗?千万别受伤啊,快点回来吧。
季尘微进门,把粥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安静地看着再次进入梦乡的人。他坐在方思隽面前,轻抚那张还带着红晕的脸庞,眼神温柔似水。
“小廓……”方思隽发出一声呓语。
季尘微手上一停,又慢慢的抚了抚。然后用拳托着腮继续注视他。
方思隽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季尘微趴在床边,歪着脑袋,张个小嘴,睡得正香。他动了动胳膊,虽然还是没有力气,但精神好了很多。
季尘微一下子也醒了,揉揉眼睛,对他微微一笑,“感觉如何?”
“好多了,就是没有力气,可能是饿的。”
“放心,不会让你饿肚子的。饭菜在锅里还热着,马上就能吃到了。”他捏了捏方思隽的鼻子,就去厨房端菜了。
季尘微把小桌放在床上,扶起他靠着枕头坐起来,自己则坐到他身边,然后端着碗盛了一口饭喂到嘴边。方思隽微怔,又摇摇头,抬起手想拿过饭碗。
“你看你的手,像痉挛了一样。乖乖张嘴。”
“我是饿的,吃了饭就好了。”
“那等这顿吃完再说。”
方思隽看了一眼嘴边的勺子,摇摇头。
季尘微与他对视,没有收手。
“小尘,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你只是病了。病人就需要照顾,”季尘微柔柔地看着他,“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方思隽垂下眼帘,张开嘴。
季尘微细细地喂他,一口饭,一口菜,偶尔来一口汤。
“小尘,别光顾着我,你也吃啊。”
“嗯。”季尘微应着,但还是只喂给他吃。
方思隽感到唇边又被擦了一下,抬眼看去,果不其然,那小孩又把指尖上的饭粒送进嘴里,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方思隽与他对视片刻,又垂下眼,什么都没说。
季尘微喂他吃完,就着手中的勺子开始用饭。他吃得很快,也很香,好像饿了很久,但动作从容,不显粗俗狼狈。
风卷残云一番,季尘微擦擦嘴,微笑道:“饭量见长了。”
“那你以前吃多少?”
“这些吧。”他指指一个小碗。
“太少了,”方思隽皱眉,“小尘,你都不会饿么,难怪那么瘦。”
“我从小就不爱吃饭。娘也不怎么管,”季尘微双手撑在床上,看起来很是闲适,“后来做饭又不好吃,就更没什么口腹之欲。”
他看向方思隽,语气带着满足,“这几天是我吃得最多的时日。”
“你是因为照顾我,消耗太多体力,累的。”
季尘微笑笑,摇了摇头,就收拾桌子了。
再次走进屋子,就看到方思隽仍然靠着枕头安静地坐着,暮日的斜辉映在他莹润的脸上,雪白的里衣也打了一层金光,柔心弱骨中带着一分安然恬静的意味。
他走过去,坐到床上,凝视那张似乎因生病而变得更小的脸,又抬眼看看墙上的画,那个也是同一个人,而且是自己笔下所出,季尘微不由得微笑起来。
对方的视线与他错开,正朝着对面的墙,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方思隽在看什么,那份专注与认真让季尘微忍不住捂上了面前之人的眼睛。
“小尘,你干嘛?”他抬手拉下那只胳膊。
季尘微探身向前,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微笑着与他对视,并不说话。
方思隽伸手在他额头上试试温度,好像有点热,“你也发烧了?”
“……嗯。”
季尘微任他把自己往床上拽,但是拽不动,他便爬上去,钻进方思隽的被子,让他躺倒,然后慢慢抱住,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方思隽见他小脸红扑扑,眼睛水汪汪的,却一直微笑着看自己,便轻声问道:“难受吗?用不用吃点药?”
季尘微摇头,“你抱着我。”
方思隽便依言抱住他。
季尘微趴在床边睡了大半天,受了点凉,平时他体质极好,可能这几天真的有些累了,便感觉到少许不适。
他很想睡一会,可与方思隽相拥着又舍不得。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方思隽一愣,赶紧给他擦泪,“小尘,很难受吗?”
季尘微摇头,“你抱着我就好。”
“我去请郎中吧,或者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方思隽想掀被下床。
“别走,陪我。”季尘微紧紧抱住他。
方思隽轻叹一口气,便不动了。
“说起来,我身体还真是不错,很少生病,”季尘微缓缓说道,呼出的热气轻拂着方思隽的脸颊,“偶尔染上大的寒症,躺一天睡一觉便好。有时候睡着之前会想,我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却还是每次都睁开了眼。”
“呵,”他轻笑一声,“醒来之后也不过是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活着。”
方思隽轻蹙眉头,心里揪了一下。
“印象很深的一次,患了耳疾,不知何故,两耳剧痛,脑中好似有人不停翻搅,还撞着大钟,无法入眠。侧卧的时候,一边的脓流到枕头上,一边的好像流进了脑子里,只能仰卧。
“两边的脓一起慢慢往外流,还有种舒适的感觉。我就想,这离七窍流血,还差得远呐。”
“小尘……”
“几天以后,不流脓了,也不疼了,只是耳朵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我又去摆摊为人写信,有个爷爷每说一句话,我都要让他重复几次,他就说,怎么你一个娃娃比我这个七老八十的人还聋?哈哈,哈哈哈哈……”
季尘微伏在方思隽肩头,笑得浑身直颤,眼泪弄湿了衣服。
“小尘……”方思隽蹙紧眉头,“那你耳朵现在……”
“在那半个月后就彻底好了,也没留下后遗症。”
“你说,”季尘微又抬头看他,“像我这种人,是不是老天爷都不愿收?”
“说什么呢,你是哪种人了?”
“狗都嫌弃的人。”
“小尘!”方思隽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不是么。爹不要我,娘与我从来都不亲。我在女人堆里长大,她们只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至于男人,呵。这里所有人都把我当仇人,李奶奶他们,对我和对猫猫狗狗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你怎能这么想……”
“方思隽,你其实也讨厌我吧。”
“什么?”他睁大眼睛,停了一下,“小尘,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没有么。连我都讨厌我自己,你真的不会么。”季尘微的笑容更大了。
“不会。小尘,那些讨厌你的人,是他们不好。”
是我不好。方思隽紧了紧胳膊,“别再这样想了,你一点错都没有。”
都是我的错。
季尘微不说话了,一双眼亮晶晶的,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把头伏上他肩头,“就算你烦我……”,却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会,季尘微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变沉,睡着了。方思隽握住他手臂想拉下来,却一点都松不开。于是便放弃了。
“只有你烦我的份儿,哪轮得到我烦你啊。”方思隽喃喃说道,用衣袖擦去季尘微的泪水,又慢慢的抱住了他。
我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离七窍流血还差得远呢。爹不要我,娘与我从来不亲。是不是连老天爷都不愿收我这种人。狗都嫌弃的人。
……
方思隽紧紧闭上双眼,嘴唇轻轻颤抖起来。慢慢贴上季尘微的额头。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嫌弃你。只希望你,不要厌恶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