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隽睁大眼睛看他。

    “我从小在什么地方生活，你知道吧。”季尘微轻柔地擦着他的眼泪，缓缓道，“我娘的那些姐妹，对我们当面客气亲热，背后又是怎样嫉妒谩骂，谁都清楚。

    “我见过太多艳羡的目光，也曾被轻蔑的眼神淹没，自己的爹都叫我野种，呵。后来就连娘看着我的时候眼里也只剩下冰冷。

    “不屑，鄙夷，戒备，仇视，这些对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可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同情的眼光。”

    他用手轻抚方思隽的脸，深深看进他的眼中，“你是因为可怜我，才对我好的，是吗？”

    方思隽紧抿住唇，只是与他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这样，我也认了。谁让我对你……”季尘微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语气轻柔无比，“厌恶不起来呢。”

    只怕你知道了真相，这世上除了我就再没有别人能让你厌恶了。方思隽既悔恨又愧疚，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不管你是可怜我，同情我，”季尘微站起来，俯身把手臂撑在方思隽肩膀两边，“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拿我找点乐子，”

    他把身体伏得更低，嘴唇几乎贴到他脸上，吐气如兰，“我都认了。”

    方思隽快速地偏过头，想解释自己不会这样想的，可是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这这一动作让两个人的唇正对着贴在了一起。

    空气霎时间凝滞了。

    两个人同时愣住，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方思隽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把头偏开，季尘微还是一动不动。

    “那个，”方思隽开口，心想这孩子凑这么近干什么，搞得现在的气氛全变了，“我没有寻你开心的意思，也不是可怜你。”

    季尘微撑起胳膊，俯视着他。

    “我……”方思隽回看过去，却再说不出话来，因为季尘微在笑，眉眼都弯了起来，满脸都是愉悦的神情。

    “呵，”他轻笑一声，捏了捏方思隽的鼻子，“我说了，怎么样都好。”然后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衫，“我去做饭了。”便转身走开。

    “只做豆腐就行了，”方思隽突然冒出一句，季尘微立时脚下一顿。

    “别的，不用麻烦……”他看着那个变得僵硬的背影，声音弱了下去。

    季尘微：“……”

    屋子里只剩下方思隽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屋顶，这一次，脑中都是刚才的画面。不小心碰到了嘴唇，也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个意外，可是小尘……

    他竟然笑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方思隽想不出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不过小尘说的那番话，真是让人心疼，他以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自己根本不敢想象。对于他这个罪魁祸首，他还说他认了。自己不管怎么做，也补偿不了，无论是对小廓还是小尘，他犯下的都是无法弥补的罪过。

    “唉……”方思隽长叹一声，一只手慢慢捂住了眼睛。

    季尘微走进厨房，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地看着眼前漆黑的大水缸，目光潋滟。外壁还反射着他的身影，模糊斑斓，如梦似幻。

    他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如旭日暖阳，冬雪初融。

    对面水缸上不甚清晰的面孔同时咧开了一张口子。

    然后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他愣了一下，赶紧推门进去，看到方思隽坐在地上，还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他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坐在椅子上，蹙眉责问道：“你怎么下来了？也不唤我一声。”

    方思隽面带歉意，“我想方便，不能总是麻烦你啊。”

    “既然这么见外，”季尘微小脸十分严肃，“一开始总往我身上凑什么。”

    方思隽：“……”

    “大的小的？”

    “……小的。”

    他再次被扶到马桶前，赶紧说道：“我自己可以解开！你扶着我就好。”

    季尘微“嗯”了一声，就搂住他腰，低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方思隽：“……”

    “小尘，你……别看着我呀。”

    “哦。”

    季尘微走到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样都是别扭。

    半刻钟过去了。

    “没有了？”季尘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我有点紧张，你别催我，再等一下。”方思隽马上又道：“不许吹口哨！”

    季尘微刚发出一个音，就被他的话止住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方思隽勉强站着，露着鸟，季尘微从身后紧紧抱着他，耐心等待。

    又过了半刻钟，方思隽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微弱干涩，“你还是吹吧……”

    ……

    季尘微爬上床，一把掀开方思隽蒙住头的被子，看了看他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和嘴巴，还有红润的脸庞，便用湿布给他擦手，轻声道：“小脏孩儿，也不洗洗就往被里钻。”

    方思隽：“……”

    “你在我这儿丢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该习惯了。”

    “……”

    “我简直比林黛玉都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方思隽闭着眼道。

    “谁？”

    “她是书里的人物，一个病美人。”

    季尘微听了，挑起他的下颌，微笑道：“还真是。”

    方思隽：“！”

    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怔愣了一下，他偏开头，“我只是打个比方，再说我可是个男的！”

    “你对谁都这么容易脸红么，”季尘微手指轻捻他耳垂，“虽然更美了，但是这样可不太好。”

    方思隽的脸黑了。

    季尘微在他脸上摸了几把，语气略有些轻佻，“我去做饭了，美人乖乖等我回来。”

    方思隽：“……”

    季尘微是被附身了吧？

    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丢的人，还真是不少了。

    门再次打开，带起一阵浓烈的香味，方思隽转头看去，见季尘微过来把一张桌子摆在面前，然后端着一盘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进来，脸上神色淡淡，却有一股胸有成竹的意味。

    他坐到了对面，微微一笑，“吃吧。”方思隽拿着筷子呆怔了半晌，这一桌菜看着和几个时辰之前的完全不同。

    夹起一块烧茄子，外层油亮，还泛着金黄色，咬一口下去，里面软烂鲜香，十分美味。

    土豆切成了条状，还是炸的，没想到竟吃到了薯条。咸淡适中，外脆里嫩，让人惊喜不已。豆腐烩成了浓汤，香菇，瘦肉切成丁加在里面，还放了青菜。

    牛肉切片，与紫洋葱一起爆炒，味道浓郁，勾人食指大动。豆角焖在饭里，加了佐料，香软弹牙，相得益彰。

    方思隽每尝一口就看他一次，眼睛也更亮一分。“小尘，这些菜是哪里来的？”

    季尘微一顿，平静地道：“我做的。”

    方思隽嘴里还咬着筷子，停下动作直直地看他。

    “味道如何？”季尘微淡淡一笑。

    “小尘……你，是小尘吗？”方思隽轻声说道。

    季尘微：“……”

    “不会真的被附身了吧。”他喃喃自语。

    季尘微：“……”

    他一头黑线地看着面前满脸戒备的少年，良久，无奈的笑了一下，轻捏了捏方思隽的脸颊，然后就不断给他夹菜，碗里都冒出了一个尖。

    “我做饭远不如你，但是会越来越好的，相信我。”季尘微轻声道，“快吃吧。”

    “真的是你做的？”方思隽不可思议道。

    “嗯。我研究了一下，又多做了几次，放心吃吧。”季尘微又夹了口菜过去。

    小尘这样做，是为了他吗？

    方思隽吃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垂下眼帘。泪水从脸上淌过，落在碗里。

    季尘微一愣，举袖轻柔地给他拭泪，“怎么又哭了。有那么难吃吗？”

    “小尘，你不用这样，以后都不需要你来做饭，交给我就好了。”

    “可我想做饭给你吃，”季尘微偏开头，声音低了下去，“这种感觉不错。”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承受不起。

    眼泪忍不住越流越多。

    季尘微掏出巾帕给他抹了脸，又捏住他鼻子，“擤鼻涕。”

    “快吃吧，都凉了。你要是真的感动，就多吃点。”他微笑道。

    “嗯。你做的太香了，我会都吃光的。”方思隽大口扒起饭来。季尘微专注地看着他。

    “小尘，你这几天为了照顾我，都没有出摊。”方思隽觉得很抱歉。

    “我有一笔积蓄，够活一阵子了。”季尘微瞧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养你也没什么问题。”

    他继续道：“我会种地，做家务，字画也能卖些钱，现在，做饭也还可以吧。”方思隽一边咀嚼一边听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尘，你真厉害。”

    季尘微顿了顿，凝视着他，语气平常又带着些郑重，“所以，我会把你照顾好。一直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