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思隽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勉力支撑自己下了山，回到李奶奶家，楚廓还是没有踪影。他眼前阵阵发黑，还拖着身体想要出去，结果晕在院子里。

    两人合力把他弄到床上，方思隽浑身发烫，还说着胡话。季尘微让李奶奶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照顾病人。

    他褪下方思隽的衣服，用湿布一遍遍地擦拭。少年的肌肤光滑柔润，微微发亮，由于高温而泛起粉红色，十分动人。

    季尘微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着，略微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臂膀。

    方思隽的烧终于退了，季尘微给他盖好被子，在桌前坐下。发现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木屑，便捻起一点在手里细细摩挲。

    又从自己身上拿出一只小木偶，轻轻抚摸起来，眼光盈盈波动。他回过头，深深的看着平躺在床上的人。

    李奶奶端来一碗药，让他给方思隽服下，就又出去了。季尘微轻轻掰开他下巴，舀起一勺汤药，倾斜进嘴里。方思隽咳嗽起来。他赶紧轻拍他的前胸顺气。

    又看了一会他的面孔，季尘微端起碗，含下一口药，一手把住方思隽的下颌，就低头覆上那只略显苍白而且十分柔软的唇。

    他慢慢抬起头，把方思隽皱起的眉毛抚平，擦去他脸上的汁水，又吮了吮自己的手指。然后再含住一口汤药，慢慢俯下身去……

    方思隽一睁眼，就看到一颗头伏在床边，他想抬起手，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小廓……”他唤道，感到嗓子十分疼痛，嘴里还有一股药的苦味。

    季尘微抬起头，揉揉眼睛，“你醒了。”又稍理了理方思隽的长发，“感觉如何？还难受吗？口渴不渴？”

    “小廓呢？”

    季尘微看着他不说话。

    方思隽转头盯向屋顶，不发一言。

    季尘微又瞧了他一会，出去端了一碗小米粥进来。他舀起一匙伸到他面前，方思隽摇摇头，“我不想吃。”

    季尘微的手仍然举着，没有收回。

    “小尘，我真的不想吃，你拿走吧。”方思隽转过头去。

    “如果他回来了，你也要这样么。”

    “他，”方思隽哽咽了一声，“不会回来了。”

    “你真这么觉得？”

    “不然呢，”方思隽回过头看他，“楚廓要是还想见我，不会这么久还不现身。他武功高强，又能出什么事？”

    他眼里立刻蓄满泪水，“小廓不会有事的，他只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季尘微擦去他的眼泪，轻声道：“没错，他不会有事的。但怎么会不想见你呢，你这么……”他顿了顿，“等他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心疼死了。你希望这样吗？”

    方思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扑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季尘微举着汤匙的手又近了些，“嗯？”

    方思隽想起身，左右挣扎两下，刚抬起一半又倒了回去。季尘微按住他，语气不自觉的带着宠溺，“乖乖躺好。”又舀起一匙粥送了过来，还“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巴。

    这样明明就是在哄孩子，方思隽苍白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微红。他们两个是不是反过来了？季尘微见他不动，又“啊”了一声。

    方思隽破罐破摔的张开嘴。

    季尘微一匙一匙的慢慢喂他，十分耐心细致。看到他嘴边沾了点粥，便用拇指抿过，送到嘴里吮吸了一下。

    方思隽：“……”

    又来？

    季尘微平静地看他一眼，“不能浪费。”

    怕浪费我可以自己舔啊！这小孩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动作啊？

    “不要了，够了。”方思隽道。

    “锅里还有不少呢，再来一碗。”季尘微又出去盛粥了。

    方思隽也确实饿了，便又张嘴让他喂食。感到唇边又沾了点粥，突然心里一紧，盯住季尘微，飞快地伸出舌头舔了去。

    季尘微：“……”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方思隽，轻擦了一下他另一边的嘴角，看着那双睁大的眼睛，把手指送进了嘴里。

    方思隽：“……”

    喝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方思隽想起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楚廓给了一个窝头，也是这样香喷喷的，黄澄澄的。就是太硬了，一开始还差点硌掉了牙。

    他酸楚的一笑，又流下两行泪来。

    然后一张脸就被一块湿淋淋的布整个糊住了。季尘微的声音响起，似乎挨得极近，“别再哭了，不然我就……”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不把它拿下来了。”

    方思隽：“……”

    喝完了粥，他拄着胳膊哆哆嗦嗦的要坐起来，季尘微一手给他按了回去，“干嘛。”

    方思隽气喘吁吁，小声道：“我想如厕。”

    “大的小的？”

    “……”

    “嗯？”

    “……大的。”

    “等一下。”

    等季尘微再进来，方思隽一下子目瞪口呆。他拎着马桶，还拿了厕纸。

    “不，不用，我，我可以去茅房。”方思隽结巴起来。

    “如果是小的我还能扶着你，”季尘微脸色淡淡，好像这事再平常不过，“可大的我没办法，你要是体力不支坐进了坑里，我再给你洗澡会更麻烦。”

    方思隽：“……”

    季尘微上前扶他下床，慢慢走到马桶边，就低头给他解裤子。方思隽慌忙握住他手，“我自己来！”

    季尘微便停下看他。

    方思隽拽着裤子也看着他。

    “小尘，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要开始了。”

    季尘微看他一眼，点点头，就向外走去。快要出门时只听到一句悦耳的话音传来，淡然缥缈却清晰可闻。

    “刚才给你擦身的时候什么都看到了。”

    方思隽：“！”

    低头一瞄才注意到，衣服从里到外都换过了。

    ……

    结束以后，季尘微打了盆热水，把手巾透湿拧干，方思隽想接过来，季尘微灵活地躲开。给他细细的擦了脸和手，又隔着巾布捏住他鼻子，道：“擤鼻涕。”

    方思隽：“……”

    “快点。”

    方思隽觉得自己的脸都在这小孩面前丢尽了。

    “小尘，照顾我累坏了吧。”

    “嗯。”

    “……”

    “赶紧歇歇吧，你吃饭没？”方思隽道。

    “吃了。有点困，我睡一会。”季尘微在他身边躺下来，“你也睡吧，这样才好得快。要是渴了饿了或者想如厕，就叫醒我。”

    “……”

    “你还想叫李奶奶不成？”

    方思隽慌忙摇头，又道：“小尘，谢谢你。”

    “不必。”

    季尘微很快就睡着了，方思隽看了一会他秀致又沉稳的小脸，转头盯起了天花板。

    李奶奶走了，说是去看孙子，要离开几天，让季尘微好好照顾方思隽，还说楚廓一定会回来。

    方思隽本来都好了一点，却又病得更重了。身体很虚弱，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季尘微请了郎中，对方说是肝气郁滞，无需用药，只要放松心情，改善情绪就好了。

    季尘微坐在床边看着呆怔的方思隽，少顷，道了一声：“我去去就回。”对方仍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铮”的一下，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接着一阵低沉悠远的琴音响起，如松涛阵阵，流水潺潺，令人神思安宁，心旷神怡。

    方思隽眼神逐渐聚焦，被舒缓的琴声带入优美澹泊的意境中。转头看去，季尘微置身在古琴之后，双目微敛，心平气和，手指在琴弦上拨拢挑抹，游刃有余。

    那副出尘如画的面容，俊逸脱俗的气质，就像一个从天界降临人间的小仙童。

    一曲毕，余音袅袅，两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意境中，没有言语。季尘微手指轻轻拂落琴弦，抬头看向方思隽，视线相接，微妙的感觉在空气中缓缓流转。

    “小尘，你弹得真好。”方思隽轻声道。

    “雕虫小技罢了。”

    “这是什么曲子？”

    “我随便做的。再弹给你听可好？”

    方思隽微微点头。

    季尘微嘴角轻扯了扯，又颔首在琴上弹奏起来。

    这次的旋律鲜明张狂，节奏快速紧凑，如珠玉落盘，嘈嘈切切，汪洋恣肆，气势汹汹。虽含一丝苦闷晦涩，却自有一股浩然洒脱之气叠叠荡荡，直使听者通体舒畅，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季尘微弹罢，面色仍是淡淡。他抬头看到方思隽眼神亮光闪闪，不禁微笑着问道：“喜欢吗？”

    “嗯，太好听了！这首也是小尘自创？”

    “不是，”季尘微嘴角轻翘，“这首名为酒狂，是竹林七贤之阮籍所做。”

    “你能再弹给我听听吗？”

    季尘微目光渐柔，点了点头，当即又演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