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对面一眼，李奶奶正专注的低头吃饭。又张大嘴巴看向季尘微，后者回看了他一眼，那张严肃的小脸十分淡定正经，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他能做出那么暧昧的动作。

    方思隽呆看他片刻，又想，季尘微不过是帮他把饭粒弄掉，人家只是个小孩，心思再单纯不过，倒是自己反应太大了。

    于是回过头，轻道一声，“谢谢。”季尘微正往嘴里送饭，顿了一下，冷冷的回了一句，“不必。”就吃进一大口饭。

    季尘微主动收拾碗筷，李奶奶对他说道：“今晚就留下吧，以后也住这，跟你隽哥哥一屋。就算小廓回来也够睡的。”说着看了方思隽一眼，后者还盯着自己的碗，不知在想什么。

    “是吧，小隽？”李奶奶问道。

    “嗯？”方思隽迷茫地看着他们。

    “我想留小尘在这里住下，他家里就一个人太孤单了。你说呢？”

    “……噢。当然好了。”这是李奶奶的房子，自然是随她老人家，他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小廓……

    季尘微瞥了方思隽一眼，又看向老人，脸上似乎温和了些，“那今后就麻烦李奶奶了。”

    “不麻烦，你愿意就好。以前就让你留下，也不听劝，现在可算是想通了。”

    季尘微又飞快的看了一眼方思隽，低头熟练地收拾起桌子。

    方思隽迷茫地看着前方。

    第一次进到季尘微房中，里面虽简陋却洁净，桌上放着笔纸，还有一架古琴。方思隽走上前去，只见一张纸上写着两行字：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季尘微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就毫无留恋的出了门。

    方思隽想带走那张纸，拿起来后看到下面的纸上也写着字，

    “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

    好诗，好字。就是略显凄凉。

    季尘微回头，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转身向他走过来，有些慌乱的扣住那张纸。

    方思隽看他紧张的表情，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不由得连忙道歉，就先出了屋子。

    季尘微又看看桌子，拿过一本书把纸盖住，也离开了。

    路上，迎面走来一群小孩，见到他们以后就安静下来，还不停的打量方思隽。就要擦身而过时，打头的一个男孩突然冲着季尘微吐了一口口水。

    方思隽怔在原地，就见季尘微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继续向前走。他反应过来，一把把小孩拽住。

    “你在干什么？”

    那小男孩看起来八九岁，胖得把襟前的盘扣都崩开了。他仰头瞅瞅方思隽，有点畏缩，但马上又瞪了瞪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理直气壮道：“我乐意！”

    方思隽吸了一口气，仍拽着小孩的胳膊，沉下声线，“道歉。”

    小孩使劲挣扎，还用脚踢他，一边嘴里嚷嚷着，“我就不！他长得那么丑，我就吐他！”

    方思隽瞬间无语。他看向正站在一旁表情平静的季尘微。如果这个人丑，那还有好看的吗？

    “你才丑呢，你全家都丑！”方思隽怒了，对这种熊孩子简直不能忍，他现在正一肚子不爽，这小胖子还真是来对了。

    “看你胖的吧，比别的猪都先出栏，别人想来点瘦肉都买不了。你走一步道地上就出个坑，跳一下能蹦出一口井。不把你眼皮扒开你就看不见，做衣服费的钱够一家八口吃一百年……”

    小胖子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其他小孩都张大了嘴看着方思隽。

    季尘微僵了僵。

    方思隽停下，俯身捏捏他的脸，眯着眼睛道：“知道你吐口水时别人是什么感受了吗？还吐不吐，还说不说别人丑了？”

    小孩扁着嘴抽噎道：“不了……”

    方思隽又恶狠狠地盯了一圈其他小孩，指着季尘微道：“以后要是让我发现有谁再敢欺负他，你们自己想想后果吧。”

    说着放开小胖子上前拉着季尘微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尘微任他拉着，两人目不斜视，足下生风。过了一会，就听见“呵”的一笑，声音悦耳动听。方思隽偏头一看，不禁瞠目。

    这小正太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见多了季尘微板着脸的样子，这一下差点把方思隽吓到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形容。

    季尘微回看他一眼，收起笑容，但嘴角还是不自觉的翘起。

    方思隽也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季尘微躲了一下。

    “为何要忍？”

    “习惯了。”

    “真的？”

    “无所谓了。”

    方思隽手里紧了紧，蹲下身子微微仰头看他，“以后不用忍。让哥哥保护你好吗？”

    季尘微与他对视一会，偏开了头，轻声道：“你也没那么厉害。”

    方思隽：“……”

    季尘微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多谢你。”

    ……

    楚廓还是没有回来。天都黑了，方思隽要出门去找，被李奶奶拦住，他越来越担心，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会不会记错了路？还是……出了什么事？”

    方思隽两眼发直，“小廓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季尘微也皱起眉头，那个人就算闹别扭，也不可能这么晚还不回来。

    “不会的，他不可能离开你，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呢。”李奶奶安抚道，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

    方思隽根本就呆不住，但小尘还在这里，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昏黄的光线中，季尘微侧卧着面向他，一翦双瞳如盈盈秋水，盯视那张干净清爽的脸。

    方思隽盘腿坐着，眉头怎么都解不开，视线怔怔地胶着在某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了缓神，发现季尘微还睁着眼睛，便拍拍他被子，轻声道：“睡吧。”

    “你也是。他会回来的。”

    “好。”

    方思隽解开头顶的髻，黑亮的长发倾泻而下，整个人在微弱的光线中神清骨秀，温文柔和。

    季尘微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方思隽吹熄油灯，在他身边平躺下来。

    他从来都是与小廓睡在一起的，从没分开过，现在，却换了一个人。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心始终在悬着，不上不下的吊起，根本就睡不着，连眼睛都没法闭上。方思隽索性坐起来，偏头看了一眼，月光下，季尘微呼吸深沉，瘦小的身体在被子里有规律的起伏。

    方思隽悄悄的下了床。

    他去了山里，听着鸟儿凄厉的叫声，看着斑驳的树影，第一次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来小廓在身边的时候，就感到安心，舒适，有家的温暖，却不自知。现在才真切的体会到。

    一路走，一路想起他们共同生活的画面，小廓总喜欢抱起他，说是增强臂力，还因为睡觉时不让抱而跟他撒娇，每天都会给他束发，自己却喜欢散着，飘逸的长发随着练剑的动作飞舞起来真是潇洒极了……

    就是在这里，小廓抓住可爱的松鼠给他看，做出一锅喷香的菜给他吃，说他是自己喜欢的人，还红着眼睛紧紧的抱住，说只有他了……

    方思隽躺在曾经每晚都睡在一起一起的地方，从前的画面在脑中不停的闪现，眼泪流了满脸。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先是一惊，又连忙坐起，“小廓！”

    那身影没有说话，只是蹲了下来，方思隽揉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顿时排天倒海的失望把他掩埋了。

    “小尘……你怎么在这？”

    季尘微仍不说话，慢慢伸出手去，拭着他的眼泪。方思隽往后退了退，季尘微手一顿，还是向他脸上擦去。

    “这是我们的家。我和小廓，在这里住了一年，呵，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方思隽缓缓说道：“小廓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命苦，都是因为我……”他低下头，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俩在这山野里相依为命，他从没有过一句抱怨。小廓原本有那样严重的洁癖，可跟我一起吃烤鱼，还有从泥里挖出来的烤鸡，都吃得那么香……”

    季尘微轻声道：“回去吧，晚上山里凉，待久了会病的。”

    方思隽低着头，“小廓每天都抱着我睡，他身上可真暖啊。其实他根本就不怕冷，却不告诉我，只怕我冻着，都是为了我……”

    他哭了起来，声音闷在腿里，“小廓，我想你，我好想你啊……”

    季尘微看着，摸摸他散开的头发，又揽过方思隽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哭了不知多久，他就累得睡着了。

    季尘微抚上方思隽的脸，拭去所有的泪痕，然后慢慢把人放倒，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最后他也躺下来，慢慢吸了几口气，便一点一点的搂住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