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叄 【狐狸猜意 谪仙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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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软卧榻上之人,戴着一张画着狐狸模样的面具,仅是露出一双细挑的丹凤眼,和一张像是染了红妆的薄唇,前襟微微敞开,身段似女子一般妖娆。身旁立着一位与祈北长得一模一样的书童,端立在软榻旁。
\"公子,东客公子来了。\"
听得潼南出声之时,那双丹凤眼倏地睁开。潼南将他从软榻上扶着起来。
\"你来了。\"
言语约莫带着些刚起身的慵懒,声音低沉到有种黄昏时下醉人的美感。两人未曾有作揖之礼,双双入座,默契之度无处可挑。
\"虽还未至未时,也将屏撤了通些个气儿吧。\"陈清遇自将茶盏摆放好,眼中带笑,颇有几分魅惑,\"师弟你可知今日说的什么书?\"
潼南前去将那通屏撤了,屏中正对着那两丈高台,那青铜打造的案几上的花纹,在此处都看得仔细。
\"听闻是前几日我让祈北送来的奇花阵。\"韩无痕道,\"你邀来我听的这段又是何事?\"
陈清遇待潼南沏好了茶,缓缓道:\"丞相之事。\"
说书人上高台之际,祈北回来了,此时韩无痕和陈清遇都无话,潼南站在一旁瞅了他一眼,他知此时无须再进,便又退了出去。廊上站着罗夫和高木二人,开着两窗各自站着一处,罗夫手撑在窗台边缘,高木则侧身靠在窗边,目光都是投向那说书台。祈北虽知高木对罗夫那清冷的性子有些敬畏,却又怕这两人刚刚打户生名未曾尽兴,忍不住在茶馆干一场闹腾,就开了两人中间隔着的那扇窗,跟着投目那台子。
此时说书人还在云梯之上,一身素白的衣裳,配绾着一条淡青色的绾带,那眉眼间温润的气质乃是尘俗中不可多得的。
\"潼南,他是谁?\"高木眼神盯着那说书人的脚步,没怎么注意到身边之人,余光中只觉对方的模样与潼南相似。
祈北自然装作没听到,高木认错他与潼南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他叫的是潼南,他又何必帮潼南应了这几声?继而安安静静地盯着那眉清目秀的白衣男子在云梯上款款迈步,吧唧着嘴感叹人间稀有。
高木还在想为何潼南不在公子面前还如此安静,又想着再叫他两句与他说会话,就听到罗夫那冷冽如冰窖的提醒:
\"是祈北。\"
他恍然,又想着与祈北问上几句,没想着罗夫先回了他的问让他没了后话。
\"此人应是品茗说书中的魁首,鸦青。\"
谁都知这品茗几大说书之家,其中拔为头筹的必定数这翩翩君子,鸦青。虽说名中暗含的颜色偏深,可鸦青却是以一身白衣著称的美公子。其论书之深,情景如在眼前且又有感而入;剖解之道,事事如体之六面且又各面俱全;评理之见,句句如针且又独到有趣。
都说说书者必定是年高历事之人,可他却不然,年方十八,还未娶妻纳妾,京城之中妙龄倾慕者不在少数,他却淡然,只身不染半花香。
有人曾在书台下评他有断袖之癖,他却在台上一笑,清缓道了一句今日不宜说书,就转身下了云梯,惹得慕名而来者皆将罪过抵在那评断袖之人身上,将人轰了出去,更甚者出千金来引他出台。
鸦青并不是贪财之人,但也识得大体,知敢掷千金之人必不可得罪,品茗的声誉在这儿,加之泠茶先生亲自出面,继而上台续说。
鸦青上台的最后一阶,他踩得很重,目光直直的盯在那正对的雅间里。
此时陈清遇正在感叹鸦青的面容,而潼南刚从外接了两三盘糕点,和一大盘瓜子上桌,那是他家公子听书时的必备。
当然,陈清遇没有放过从鸦青的面容里瞧出的端倪,抿了抿茶水,又瞧了两眼韩无痕,眼最后落在了说书之册上鸦青的名字。
\"他那身白衣,不如他名字中的美。\"陈清遇莞尔道,话毕又手抓起一绿豆糕往嘴里放。
韩无痕心下了然:\"确是。\"
说书之人刚站上台,底下的听客们站起身来,更有甚者则拍手叫好,吹起口哨。
然谁都不料,那台上公子竟什么也不顾地先对着正处的雅间深深一揖,这礼数让台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鸦青对有权势之人都是漠然置之,哪知今日却在高台之上行礼于雅间里的贵人。
陈清遇先回了礼,又提醒了韩无痕。
\"若是今日将柒年带来,必定是场好戏。\"陈清遇目色弯弯。
韩无痕倒是体出另一番意思,道:\"她一听邀我的是你,是不敢来的。\"
陈清遇不以为然:\"这句话可折煞我了。\"
陈清遇自是知道无痕没明白他的本意,若不是他看着鸦青那双一直放在无痕身上的眼,他也会与无痕一般作为一位不知者。鸦青显然是将韩无痕的失明当做了一种宽赦,这般不加掩饰的在眼中表露真情,如是有意之人,必是早已明了。
正当鸦青报上\"朝封公子对剑外努\"时,韩无痕正品着茶水的手便悬在了半空,面容上也带着了然之意,陈清遇一眼就察觉他的动作,笑道:\"看来师弟已是知道我要说何事了。\"
\"当日比剑之后,祈北与我说起当时情形,我便有几分知晓,今日听你重提,想必已有了证据。\"
陈清遇当日与外努的那位高手比剑时,本是斗得心头一阵爽快,对方的剑术甚是精湛,久逢对手之心酣畅淋漓,却没想那对手忽然间便自己乱了阵脚,虽像是无意,到底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陈清遇随后便派了高木去打探,没想着,这剑客竟是外努的当朝正胤——隼篱。
陈清遇道:\"一直听闻外努正胤剑法了得,且又自大,自诩是天地间剑法第一,不闻民生,只专于舞剑之术,我本就有意与他一比,可惜没个机会,没想他竟胆大到乔装成使者进来了。\"
\"都是爱武之人,必是不会落了这机会。\"韩无痕缓了缓语速,\"你叫我来,必不会只是与我说这些的吧。\"
陈清遇笑道:\"确是,我也说了,今日一约,虽是以我之名,但实则是丞相相邀,想与你呀,借一物。\"
\"何物?\"
陈清遇轻抿了一口茶水:\"商线。\"
看台下的看客们早已散去,雅间内只剩得陈清遇一人斜卧在软塌上,桌上的糕点茶水也早已撤下,黄昏时的暖阳映在薄纱上,颜色甚是妖冶,他望着那颜色出了神,此时潼南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来,碎步停在软塌边:\"公子,东客公子已与掌管外努商线的阿绸写了书信让高木头送了去。\"
陈清遇收回了视线,道:\"潼南,你怎么看的?\"
潼南抬头望了眼清遇,复而又低头作揖:\"回公子的话,潼南不知。\"
陈清遇甩了甩手道:\"怕什么,你尽管说便是。\"
潼南直了直身子:\"公子,潼南觉得,丞相的计谋的确有趣,但东客公子不会因为买卖就朝秦暮楚。\"
\"哦?有趣,你继续说。\"
\"丞相让公子来与东客公子相商此事,无非是东客公子的商线常年与外努打交道,熟知通外努与都国间的大路小道,如若要劫车,必是要熟知这些掌握行车方向,方可进退有序,但我觉得并非丞相别无他法,只是东客公子谋略大识在整个都国是数一数二的,且一向又与赵太尉亲近,如若一直为太尉所用,则丞相不安,所以才想了此计,一是保准可以扣押正胤,二是探测东客公子之心。可刚刚东客公子答应得如此爽快,表面总会让人觉得他并不是不可以为丞相所用,但却又不像。\"
\"你的确是有些长进。\"陈清遇伸出手来,潼南立马上前接过将他扶起,狐狸面具旁的鬓发顺着这起身之势缓缓下滑,胸前微微敞开的衣襟略微合拢了些。\"但可惜呢,还是错了。\"
\"潼南自知不如公子之智,还望公子明见。\"他微躬。
陈清遇捂嘴笑了几句,道:\"丞相他若是要劫车,那么一来必将引来大臣们的弹劾与猜忌,说他为何不早与皇上说明,二来也会与外努交恶,所以丞相势必不会以自己的手去劫车,而是要借来皇上的手,比如…要保护好他们。\"说罢抬头看了眼潼南还是不解的模样,又是笑出了声,\"罢了,你再自己琢磨琢磨。我再与你说说东客,他这人很是简单,你只需记住,东客他是绝不会侍丞相的,这也是我为何选择丞相的理由。\"
说罢轻笑了两句,又瞧了两眼窗纱,眉间的笑意愈来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