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东客无痕,朝封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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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无痕!"外头侍女还未通报时辰,却先听得让他头疼的一声叫唤。
"公子他…"
"是不是还未起身更衣?"门前那女子饶有兴致地询问着,丝毫未有避讳,不待丫鬟回话,她又笑着打断,"无妨,他若还未起,我替你伺候他便是。"话未落音,他便听得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但那她本是想踏出一步的脚却因看到那书案前的男子给退了回去。
"赵姑娘下次拜访韩某,可否先行敲门之仪?"他放下手中的笔,扶着书案旁站直了身。
"我这不是怕你未起身,敲门惊扰了你美梦嘛。"她话语中显见有些底气不足,却也还是迎头回他。
"赵姑娘一进东院,便毫不避讳地喊韩某名讳,此声之大,怕是东院里的梦都全给赵姑娘给带走了。"语毕,外头的侍女们一个个捧着洗漱盥进来,各个器皿口处都开了一个小孔,串着一条别有铜铃的细线,侍女们或深或浅的脚步带动着这铜铃的晃动,发出悦耳之声。
赵柒年稍稍走近了他几步,在窗前的红漆木椅上坐下。
"赵姑娘若是此次还是为春行赏花而来,便不用再多费唇舌,自可回了。"
他轻轻地拨弄着盆中的凉水,头也未曾低过。
"韩无痕,我才刚入座你便赶我走,也不给我泡杯好茶替我解解渴?"被他一语中的,她努嘴,一眼瞥见了他桌上的纸笔,本想细看,却又被走回书案边的他衣袖给遮住。
"上茶。"他知这样一两句是撵不走她的,挥了挥袖让丫鬟们下去准备茶水。
她听得他语中无奈,轻挑眉眼,又环顾了会四周,眼神便紧紧地停在书案前那男子的脸。若说少年之容让人感为清冽之水,那韩无痕之容便为缥缈之云,虽美得使人不敢上前亵渎,但偏又让人心生一股暖意,仅是一身青衣素衫,却让他穿出高雅之质,像个书香世家的翩翩少爷,但他的美中终有不足,他的双目只能体会那世间最长久又最令人可畏的黑夜,没有天明。
没过多久便有一穿着红色绸缎的丫鬟端着一套青瓷茶具上来,放在赵柒年手边的红桩木桌上,便又转身退出房内。
"韩无痕,你这里茶具看来看去都还是青瓷,可就没一点变化的玩意?"赵柒年执起茶杯,端详了几眼又放下。
韩无痕未语,先叫来了两位侍婢:"让祈北与罗夫用完早食后在东院西小门候着,不必备马车了。"
侍婢应诺,徐徐退出门外。
"怎么今日还有事?"赵柒年放下茶盏,"难不成你这是要变相逐客?"
"朝封约我至品茗一酌,你有趣可以与我同去。"他理了理衣襟,面上露出一股轻佻之色。
"不去。"赵柒年一听到朝封二字就住了嘴,一口喝完了那茶盏中的茶,鼓着嘴走至门前,"他日我还会再来的!"
若问这京城有何处茶馆?惜茶懂茶者必提品茗二字。
品茗茶楼乃京城第一大茶楼,其以一独茶秘方与快嘴说书者著名天下,内设有一高台于中处,高约两丈,上设有一四面用青铜打造的案几,供说书之人于此放书稿,说书日则只定在每月朔日与望日的未时,所书之事物或人都乃这世间奇有,或一或二。
再说这独茶,此为这品茗的招牌,虽贵为招牌,却又非卖,而是"三赐",因此又称三赐茶,一赐初入品茗茶楼者,为留客之用,二赐这奇事奇闻首报者,为说书之用,三呢,则是由人而赐,用赐者的话来说,是为独茶知己所用,而赐茶者便是这独茶的煮客亦是品茗茶楼的主人,人称泠茶先生,在京城内是数一数二的懂茶之人,煮茶品茶之道都很是令人叹服,但人却是来去无踪,连本名都鲜为人知。
而今日为朔日,此时才刚过午时三刻,茶楼内却早已人声鼎沸,楼口处已有几位官府之人在维持着秩序,而楼内早已座无虚席。
"今天这一书如此架势,想必所书之人必定不凡吧。"几位公子哥凑在二楼的一处雅间,其中一人挑开了窗纱,向外探了探,开口问道。
"听那报幕人说,今日所书乃那朝封公子对剑外努使臣,还有那东客公子随之前的前将军出阵抗蛮境,此等都是值得品上几番的妙事。"
"那可不得,那外努剑客虽扬名千里,却比不得朝封公子一人持剑,那蛮境虽让那长胜将军单榟率十万大军来攻我大都边境,却还是败在了东客公子所谋的不足五万人的奇阵之中,此等妙事,哪是能就此错过的,这次的雅间都是我特意从贩子手上高价买来的,就只为啊,一闻这两位奇公子的风采。"主座处坐着一位绫罗绸缎稍稍脱颖的公子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旁招了招手,两位立在门口的侍女便缓缓将雅间的隔门缓缓推开,那隔门如一堵墙般立在两侧,门角夹在那木栏角上。
"此次柴兄怎未得那正对之间?"忽有人发现此次的视角不与平常一般是正对着说书台,提了提声问道。
在座者的目光便都转至那高座之主。
"本是有意买那正座雅间,可谁知此次到底是来了个什么重要的贵人,听说茶楼掌柜竟直接将这正座雅间赠给了此人,这座连买都无处可买。我又让阿喜去与那位贵人交谈,可还未见人,阿喜就被人赶了回来,我思着这书不可多遇,便寻了个侧间和各位共同品茶欣赏。"坐在这主位的乃二品官员柴书之子柴恭,虽出身尊贵,却不爱门第之礼的束缚去学些官朝之事,偏偏只爱在各处结交好友,论事讨趣。
"竟还有比柴兄更为尊贵之人,小弟还真想见见。"座下之客一位颜面粗犷的男子作揖向前。
"户兄此意是…?"
"他人都是买座入内,却偏偏因一人坏了规矩,且又如此无礼,柴兄知小弟偏生不爱坏规矩,所以想上前去请教请教。"说罢,不待柴恭拦他,作揖后便推开正门一人向正座雅间处走去。
…
"潼南,外头是怎么了?"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闭目侧卧在屋内一张红漆雕花的软榻上,几缕阳光透过窗上的薄纱倾洒在他的身上,虽因佩戴一张面具而不见其面貌,但那双露出来的眸目却已然显露出他那妖孽的气质,身着少见的多彩锦服,金丝成缀,一位身着红袍的书童立在软榻的左侧。
"回公子,外头有人闹事。"书童弯腰作揖。
"何人何事?"
"知府提辖户生名,说是公子不懂规矩,前来讨教一二,我已叫高木头拦住他了,只怕高木头那性子,怕是又玩起来了。"潼南道,"要是先生怕闹,我即刻便…"
话语未绝,却先见他玩味一笑,摆了摆手:"无妨,让高木头多玩会,今日我请的可是那家伙,他是出了名的偏爱清净,想必这会…也不用你插手了。"
身着青衣素袍,面貌非凡的他出现在这家茶楼门前时,那原本人声鼎沸的门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有人甚至因惊吓而大叫惊呼,立马便被旁人捂住了嘴,本在柜台算账的掌柜也立即从里处跑来出迎,上前作揖。
"东客公子,失迎失迎,楼上雅间请。"掌柜一脸笑意轻轻弯腰,为他让道。
"有劳掌柜了。"韩无痕薄唇轻抿,作揖轻回,又转面于身后随行的人,"祈北。"话毕,便有一位一长相与潼南一模一样的孩童向前递上一个银色的铃铛,掌柜即刻上前双手接过,握住铃铛上的细线在前带路。
那铃铛发出的清脆之音随着掌柜上楼的脚步在茶楼间荡漾开来,坐在一楼各处的客人们仰头目送着那青衣素袍的他离开了视线,有人开始低头轻语。
"听说此次雅间只开了三,就为了招待一位喜静不喜闹的客人,竟未想过是东客公子。"
"那曲目中称东客公子倾城容貌,今日一见,果真面貌美如天人啊,只可惜那双…啊!"
说话者突觉颈后被人用钝物击中,甚是疼痛,不觉惊叫出声,却又立马被在旁座的友人捂住了嘴,转头便看到梯上立着一位佩剑的男子正死死地盯着他,感到有些发凉,心觉自己已是说错了话,又压下头去。
"罗夫。"
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正唤自己的名字,那佩剑的男子立马低头加步赶上前面的人。
"不能再有下次。"
他本想申辩,却又没开口,也算是闹别扭般的不说话,抱拳完了便归了原位。
韩无痕刚到正座雅间门口时便正碰得户生名与高木在门前动武,几个公子哥站在一旁,一脸的惊慌,其中一人还被其同伴扶在一旁,显然是因劝架而被误伤。再说这战中二人,那高木虽携有佩剑却未出,四处移动,而户生名手执大刀追着舞动却丝毫近不了高木的身,一脸的怒意,直接叫骂:
"他娘的!你只会像只老鼠一样躲来躲去,有本事出剑来与大爷比试比试!"
掌柜站在韩无痕身前,原本就已面露尴尬之色,又听此言,更是羞慌,本是因知东客公子大驾而屏撤了楼上的小二,却不料有此事发生,心生懊恼,又不敢上前阻挠,只得大声地咳了几声。
"何人敢扰我!"
户生名本就在气头上,又听有人扰乱,还未向后看是何人,便一刀向后斩来。
"公子!"站在韩无痕身后的祈北出了声提醒,而他却一脸淡然的站于原地,就在刀落下的一瞬间,便又听得刀剑相撞的声音,和户生名跪地的声响。
此时高木站正站于韩无痕身前,手执一把青剑将大刀挑落,而韩无痕身后罗夫的手指间的缝隙里已只剩三枚黑石。
掌柜没见过如此惊险之幕,腿有些站不住。
"多谢掌柜带路了。"韩无痕不缓不慢,一脸从容,轻轻作揖,"祈北,你送送掌柜下楼。"
他身后的孩童听闻,便上前扶住掌柜的手臂,往刚来的方向走。
"多谢东客公子。"
户生名刚想站起提刀,一听掌柜说起"东客公子"四字便惊得只想抬头看看,不想又突来一剑立在他的脖颈处,使他动弹不得。
几个公子哥在旁一听此人是东客公子都面露惊色未敢贸然向前,只有那柴恭先是上前一拜:"在下柴恭,今日朋友鲁莽,冲撞了公子多有得罪,柴某在此替他赔礼,还望公子勿怪。"说罢,又作揖弯腰于韩无痕前。
"无碍无碍,我倒是幸得分毫未损,只是我这兄弟出手未分轻重,怕是柴公子的这位朋友要受点苦了,韩某管教无方,还得在此替他向柴公子赔罪。"韩无痕亦是上前对揖,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罗夫一听此话,轻哼了一句,甚是不满,却也是在原处抱拳回应。
高木见势将剑撤回,户生名缓缓从地爬起来,可觉腿处传来裂心之疼,又摔回地上,几个朋友见此便上前将他扶了回去。
"今日听掌柜说有贵客临门,想必正是东客公子,不知公子是否赏脸,于在下雅间内共饮一杯?"柴恭抬眼,心想今日若能此结识大家乃为他一生之幸,壮胆先提出了邀请。
"恕在下今日有约在身,怕是应邀不得。"韩无痕笑道,"且今日之贵客,实则非韩某也,柴兄也应该听闻过此人名号,算是个出了名的厌恶失约之人。"他停顿了一会,想得柴恭已有恍然大悟之意,继而转身询问立在一边的高木,"高木,你家主可在里面?"
"家主早至,在屋内小卧。"高木持剑作揖。
"想必里面的公子也是久等,柴某也不在此多留,先告辞了。"柴恭一听此答语,立即随朋友拜别。
回雅间后,几个朋友问起柴恭那位贵客到底是谁。
柴恭答:"今日所书之人。"
有人有些茫然:"那岂不就是东客公子?"又出声自己反驳,"可东客公子不是已然否认?"
柴恭一笑,又出声提醒:"东客无痕,朝封清遇。"
雅间内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