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诺耶没有最低限度的天生的友好。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养成了不需要这些东西，其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

    ——《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帕特里克·聚斯金德

    裴言在知晓格拉斯城中，这个行踪总是如幽灵一般的杀手，到底是出于怎样一个目的，在杀害着少女时。就是这位不知名的凶手——格雷诺耶，即将被他发现的时候。

    虽然裴言仍不知道格雷诺耶现在在什么地方，因为格拉斯拥有数不清的香水作坊，它们或大或小，它们城里数不清的香料商店一样拥挤凌乱的排列在广场下的各条街上。

    裴言甚至记不大起来，在城里雇佣格雷诺耶的应该是一个手段颇为厉害的寡妇。

    但是即便是这样，裴言仍旧可以在茫茫的香水工人之间，找到格雷诺耶。

    因为裴言选择把洛尔关进了她的房间里，密不透风的，导致洛尔的香味不会发散在德瓦克这间房子以外的地方，不会随着窗户的风经过花园，被鼻子灵通的格雷诺耶闻到。

    裴言用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说服了洛尔听他的话，洛尔听从了。毕竟裴言看起来是那么为她着想。

    在这样的众人都陷入在无比的恐慌的情况下，安托万·里希斯或许已经因为他女儿的事情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洛尔当然没有理由或者立场去拒绝他父亲的好意。

    裴言在确保了这个季节的洛尔待在房间里，不会因为空气闷热而突发什么疾病后，安排了女仆在屋子里日日夜夜的照顾她，她们两人的食物由别的仆人从门上的小框里送进入房间。

    只要两天。

    裴言相信。

    这个对洛尔虎视眈眈的这个隐形敌人，就会忍耐不住的由于城里洛尔气味的莫名其妙的消失，而出现在德瓦克大街的附近。

    裴言因为考虑到凶手本人惊人的天赋和能力，甚至没有在房子周围增派人手。

    他虽然没有从见过他，却知道他，甚至有些了解他。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他们站在了格雷诺耶面前，都是没有秘密的话，因为一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会无一例外的显示在他的气味上。

    那么对裴言来说，格雷诺耶在他面前亦是同样。

    他同样无比清楚格雷诺耶正在做什么事情，虽然没有格雷诺耶闻到的那么仔细。

    但不管怎么样，如果他来到这里，房子里多余的护卫和布置对他来说将会是无用的，因为他们在格雷诺耶来到前，就已无所遁形。

    格雷诺耶拥有着多么天才的能力啊。这能力已经近乎于全知的上帝。

    如果说他还有一样，是无法与耶稣比肩的，这东西不是格雷诺耶身边没有替他行事的天使，或者他在人间没有替他传播福音的教会，而是格雷诺耶无法预见到未来。

    《圣经》里，约翰传耶稣的话在《启示录》里说，最后将会有七个大灾难降临人间，与邪恶的兽、龙为伍的、被打上兽的印记的人都将面临审判和淘汰。

    上帝预见了末世，他与撒旦对立。

    然而格雷诺耶只知晓别人的过去，却没办法闻见自己的气味。因此他也不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即使他依然是气味王国之主，他仍旧要受人间命运的捉弄。

    不过同时上帝也有一件事情让人诟病，虽然事实是犹豫他在人间不虔诚的信众太多，他有无数事情可以让人诟病的。但是因为考虑到格雷诺耶的能力，所以我们只提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上帝的气味。

    在格雷诺耶看来，上帝的气味造得十分拙劣。教堂里从香炉里袅袅上升的香烟，并不是真正的禅香。它是一种拙劣的代用品，是用椴木、桂皮粉和硝石拌合假冒的。上帝在散发臭气！

    如果上帝身上有味道的话，他应该具有格雷诺耶以后会制造出来的香水的味道，美好仁慈，与他在信徒心目中的形象相符。

    但如果上帝不是天生具有这样的香味的话，他应该在格雷诺耶死去后，向撒旦要回他的制香师。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时代的国王本应该在宫廷里嘉奖格雷诺耶的天赋。

    因为他若是信服教会带给他的威信和权利，也应该同样的相信格雷诺耶能够为他带来的威信和权利。至少前者如今只是沽名钓誉的牧羊人，而后者却是伟大的天才为他服务。

    但是我们无法责备国王，第一个原因是他同样受人蒙蔽着，当格雷诺耶还在巴黎离他很近的时候，雇佣格雷诺耶的商人吉赛佩-巴尔迪尼，窃取了格雷诺耶在香水上的功劳。

    这个七十岁的巴黎香水商，曾经设计过这个王国闻名过的香水，老了却因为天赋不在，想象力也不太足，差点决定去墨西哥养老。

    在他遇到格雷诺耶之后，巴尔迪尼的店铺上升成了具有民族乃至欧洲声望的商店。交易桥上波斯的钟乐不再沉寂无声，鸳鸯店里又开始吐出香水。

    巴尔迪在圣安托万市郊建起手工工场，在宫廷打开高级香水的销路，在王室获得了特权。

    他的精致香料产品远销彼得堡、巴勒莫、哥本哈根。

    含有麝香的化妆品甚至在君士坦丁堡很受欢迎。在伦敦城的房间里，在帕尔马的宫廷里，在华沙的宫殿里以及德特莫尔德伯爵的宫殿里，都散发出格雷诺耶设计的香水气味。

    是谁令他在七十岁的时候，成为了欧洲最大的香水专家和巴黎最富有的市民之一？毫无疑问，那是格雷诺耶。

    然而他最后在格雷诺耶离开前，只是心底善良的给了他一只旅行背包，另加一件衬衣、两双袜子、一大条香肠、一条将羊毛毯和二十五法郎，以及最重要的，格雷诺耶在他这里努力三年，想要得到的——一张满师的学徒证。

    这个时代，一个正派的学徒，必须是婚生的后代，有合乎身份的亲戚关系，有学徒的合同，格雷诺耶若是想使自己在任何地方不引人注目，他当然会无比需要这份证明。

    给出这些之前，巴尔迪尼从格雷诺耶身上搜刮了数百个香水方程式。并且保证让格雷诺耶保证，他将在离开后不再透露这些式子。

    巴尔迪尼虽然贪婪，对格雷诺耶压迫，但我们现已经不必再过多的责怪他。

    因为在格雷诺耶离开的那个晚上，巴黎的交易桥坍塌了一部分，这个香水商人的财富，他的香料，他从格雷诺耶那里获取的几百个方程式，都和着他和他妻子一起掉进了这条脏臭的河里。

    而第二个不应该责备国王的原因，是因为这位从1715年开始执政的国王，出于某种原因，我们需要他继续在这个王国里执政下去，直到74年他终于去世，由他的孙子路易十六，波旁王朝复辟前最后一任国王继位。他的孙子，也就是路易十六，将会是唯一一位被处死的国王。

    如果路易十五曾经轻易的见了格雷诺耶的面，也许他会在格雷诺耶离开他之后，遗憾的迎来死亡。

    这种猜测当然是有据可循的，因为那些从前曾经在格雷诺耶身上攫取过利益的人。

    不管是巴黎育婴堂的夫人，还是制革厂的工匠，抑或是交易桥的香水商人，或是蒙彼利埃城的侯爵，还包括现在雇佣了格雷诺耶的格拉斯城弗尔大街香水作坊的寡妇以及她曾经的第一伙计。

    他们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以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迎来了死亡。

    屈辱又猝不及防。

    最后只剩下格雷诺耶，和他们分别之后，一如既往又一无所知的，永远一个人的活了下来。

    他像一只扁虱，似乎不需要人间给予的任何爱的完全可以靠着压抑自己顽强长大。

    抑或者也许他之所以表现的这样一无所求，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获得过别人的善意。

    他一开始就养成了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习惯，其目的是为了最终可以生存下去。

    原来的故事是他最后还是死了，在他差不多二十九的时候。但因为裴言来到，对某些事情做了一些改变，所以命运再次变得莫测起来。

    格拉斯城六月的茉莉花需要用到冷油脂萃取法，因为这些花瓣娇嫩无比，所以处理他们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

    人们需要在日出之前就采摘，然后在一间香味扑鼻的房间里，把这些花被撒在涂上冷油脂的盘子上，或者是松松地用浸过油的布巾把它们裹住。

    三四天后，茉莉花开始枯萎，香味完全融合到了与它们贴近的油脂里。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扯掉，然后再在油脂上撒上新鲜的花。

    这程序反复进行十至二十次，直至香脂吸饱香味，含香味的油从布巾中被人挤出来，那时就已经到了九月份。

    格雷诺耶在裴言将洛尔关进房间的这一天里，从日出之前开始忙碌，那天，他如同以往一样，夏天整整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到傍晚的时候，他离开了弗昂奈门，向着城的另一边走去，在空气里寻找他已经锁定过的来自德瓦克大街的雅致迷人的少女香气。

    格雷诺耶原以为这股香味会像一条丝线一样，随着风的流动，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他的鼻子努力的在空气里嗅了嗅，却没有捕捉到它。

    这股味道不见了！

    她死了？在他还没有采摘她之前。

    格雷诺耶全身的血液骤然冷却了下来，他的心脏快速的跳动着，好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他的手脚在类似痉挛的颤抖。

    格雷诺耶踉踉跄跄的沿着城墙，向他曾经待过的花园墙角走去。

    那里原本是他第一次清晰的闻到洛尔香味的地方，有时候洛尔会把窗子打开，有时候她会在花园里散步、跑动，即使她当时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花，格雷诺耶也可以在这无数的花香和这座房子散发的香料气味中分辨出洛尔的香味。

    因为她的香气独一无二，又不可代替。

    如裴言所确定的，洛尔的体香是格雷诺耶设计的伟大的香水工序里最上面的最重要的一块金砖。

    格雷诺耶此时的心都快要碎了。

    他感到自己此刻全身冰凉着，明明这时候是夏天，可失去了洛尔气味的格雷诺耶身体和灵魂都仿佛进入了严冬，如果格雷诺耶有灵魂的话。

    格雷诺耶开始想想法设法，如何才能进入这里。

    其实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太难，因为他身上没有气味，人们总是忽略他，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并且他可以闻到那些阻碍他的人到底在那里，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避过这些路线固定的护院的耳目，对格雷诺耶来说是容易的。

    然而格雷诺耶面临的困难是，他无法在这里闻到他曾经闻过数百遍的少女的香气。他不可能在通风的地方找到那根细线。因为香味会消散，它是短暂的。

    他必须去房子里面，因为那里的空气不太畅通，所以他可以在那里捕捉到一天前，或者是今天，洛尔仍旧遗留在这间房子里的气味。

    那么裴言会发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