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谢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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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过,风便暖了起来,甚至带了几分溽热,蝉鸣声渐起,带动整个夏日的气息。容膝居内,万居尾房前,丫鬟仆妇站了一溜,无奈地瞅着眼前的这一幕。
“爹爹,我不想去!”万居尾一双小手使劲力气地抓着门框不松手,小脸皱成一团,模样可委屈了,“我怕他打我!”
“他是哥哥,不会欺负妹妹的。只要你给他赔礼道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更何况,有爹爹在,你怕什么。”万荣清弯着腰,好声好气地劝着。
万居尾却不理会他,只红着眼睛,嘟着嘴巴,好似再多说一个字就能哭出来。
“小姐你别担心,看看这个!你呢,见到哥哥的时候就把这个彩球送给他,然后邀他一块儿玩,你们就会成为好朋友了。”棋雯从里屋出来,将一个彩球递到她面前。那是一个用五色的布料缝制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了花鸟,球身还缠了络子,虽然颜色有些黯旧,但看起来仍旧很漂亮。
“真的吗?”
“当然!”
“可是我舍不得,我还没玩够,这是二娘给我缝的。”
“我明日给你缝一个好不好?而且,小少爷也快从南阳郡回来了,老侯爷和郡主肯定准备了许许多多的礼物让少爷带回来,也不缺这一个彩球不是。还是说,你不喜欢暮来哥哥?”
“唔……那好吧。”终于被说动了,万居尾磨磨蹭蹭地松了手,任奶娘牵着。
“果然还是你有办法!”万荣清对棋雯投去赞赏的笑。
“小孩子心性单纯,其实很好哄的。”棋雯低头羞涩一笑,脸上竟飞起红霞。
这厢备轿,万荣清父女往殷府赔礼道歉去;那边冰容瞅见万荣清出了门,赶紧奔回雪衣斋报告她家主子。
“我舅舅中午不回来吧?”莫衣履腾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裴管家说老爷会在殷府用过午膳再回府。”
“那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快把我的衣服拿过来!”莫衣履匆匆忙忙套上衣服,也不等冰容给她梳洗,随意将长发束起,又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向外奔去。
当她熟稔地翻上墙头时,差点跟一个黑影撞个正着,她眼明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东西抓在手中,一看,居然是只黑猫。这俩都爱窜墙头,头回狭路相逢。莫衣履见黑猫眼神犀利,自有一股灵气,便不肯撒手,就当是给师父的拜师礼。
路越走越偏僻,不见了青石铺就的长街,只有一条堪堪容得下两轿并行的黄泥路,人多脚杂,溅起阵阵灰尘,道路两旁草木繁盛,其间传来的不间歇的蝉鸣声让人更觉燥热。这条路上少行人,因而,当采恩看见迎面而来的轿辇时不禁有些意外。待走近,他认出那是谢家的轿子。
“老爷,前边是谢家的轿子!”采恩随侍轿侧,如是禀告。
未等万荣清吩咐,那谢家的轿子先停了,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轿帘,走出个年轻公子,面如冠玉,好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却是谢家少爷谢桢。
“学生见过老师。”谢桢冲万家的轿子作一揖,神色恭敬。
万荣清掀开轿帘对他略一点头,随即放下,轿夫起轿。谢桢立在道旁,抬手示意家仆让道。
入得殷府,万荣清掩去脸上的不虞之色,领着还泛着睡意的万居尾跟随府上的孙管家到书房去。
“喔,荣清你来啦!哟,尾尾也来啦,快过来,来爷爷这儿!”殷重岸放下手中书卷,笑容和蔼,脸上皱起慈祥的褶子。
“老师。”万荣清先作一揖,然后轻轻推着万居尾上前一步。
她受到鼓励,小跑到殷重岸身边,乖巧地叫道:“爷爷!”
“哎——”殷重岸拖长声音应道,弯腰将她抱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老师,今日我是带着尾尾来赔礼道歉的。尾儿顽劣,让暮来受委屈了。他昨日落水,不知可有大碍?”万荣清态度谦恭,虽说自家女儿是无心之过,他仍然觉得非常愧疚,尤其他本就对晓去、暮来存了几分怜爱之心。
“无碍。”殷重岸将万居尾放下,“晓去、暮来现在估计是在小书房里待着,映儿,你带居尾小姐去找小少爷他们,好生照料着。”
唤作映儿的丫头十六七的模样,相貌平平,笑起来倒是亲切可人。她把斟好的茶搁在桌上,便领着万居尾去了。
主客坐定,万荣清喝了口茶,犹豫片刻,道:“方才在来的路上碰见谢家那小子,他可是冲着老师来的?”
“这小子也是个有意思的!”
“论资质,谢桢也算是聪颖过人,可惜不务正业,专事奇技淫巧,倒误了一棵好苗子!”万荣清摸不准殷重岸说的“有意思”指什么,只说了自己对谢桢的看法。
“他父亲是个生意人,子承父业,无可厚非。我在皇城便听过谢家商号,这个谢桢至今窝在不归城这小地方,不见浮躁,想必也是能成事的。”
“所以才可惜。君子有余力,当读书识礼,考取功名,他倒好,只愿拨个算珠子!”万荣清言语间不觉激动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远离官场十年之久,怎么还抛不开这些偏见!人生于世,道途千千万,孰好孰坏,各人自知,他人休做评说。”殷重岸端起师长的威严,开始训起人来。
“学生愚论。”万荣清面露羞赧之色。
及此,殷重岸脸色逐渐缓和,也不再训话,而是话锋一转,随口道:“我听谢桢说,他还是你的学生呢?不过他并未细说。”
“喔……三山书院时常邀我去讲经授课,谢桢也在书院待过几年。不过,他很少来上课,只在山上到处撒野;难得来听回课,他还非得跟你抬杠。我倒是不知道,他何时尊我为师了。”
“哈哈……怪不得他方才不肯与我细说!我今日见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有礼又不拘泥小礼,不想也是个顽劣的小子,有意思!”他笑得开怀,像是对谢桢又添了几分喜欢。
“如今他也生出了些气质,不再是毛头小子……”
这边师生之间的谈话渐入佳境,而映儿带着万居尾到了小书房前。
“柳妈,在给阿诚哥做鞋呢?”门边上坐了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身灰褐衣衫,面色有些发黄,但观她神情却是悠然。听见映儿喊她,不慌不忙地咬断手中的丝线,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底,拍拍身上的粗布衣裙,边抹了抹鬓角,边笑道:“这不是万家小姐么!小少爷、小小姐还在书房呢,不如先到小小姐房里用点……”
“吱呀……”她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已经让万居尾推开了。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正对门口的墙上开了扇窗,窗外是片小山坡;左手边放了两排书架,中间置两张书桌,右边有一张小榻。殷晓去和殷暮来相对而坐:晓去坐得端正,握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暮来趴在桌上,拿笔杆子戳着自己的腮帮子。这会儿俩人都扭头看着门口的万居尾。
“要一起玩吗?”她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怀里抱着的彩球衬着她一身藕粉纱裙,格外显眼。
殷暮来本就心不在焉的,这会儿更是坐不住了,但他向来是听姐姐的,因此没有立即起身,只在位子上挪动。
“你想去就去吧,跟妹妹好好玩!我过会儿再去找你们。”六岁的殷晓去总是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听到姐姐发话,暮来便笑了,这一笑,眉眼更加精致,方才稍显苍白的小脸泛上血色,像个仙童模样。
万居尾与殷暮来跟着映儿来到小书房外不远处的草地上,小孩子的游戏,不过是你抛我送,映儿也不觉得无聊,不一会儿,便飘来阵阵笑声。而书房的门仍然虚掩着,柳妈又拿起了针线,时不时抬头看看那一大两小,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小书房的门终于打开,殷晓去就站在屋檐下,看着大太阳下趴在草丛里抓蚱蜢的两个人,逗得她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小小姐不去一块儿玩么?”柳妈笑问,将针贴在耳侧头发上磨了几下。
殷晓去回身对她摇了摇头,又道:“奶娘,我方才读书,不识得许多字。”
小小的她站在柳妈面前,带着几分气馁,几分委屈,柳妈瞬间心疼起来,搁下针线活,拉着她的手步入书房,一边安慰道:“别急,奶娘教你……”柳氏虽是粗鄙妇人,不通诗书,但在殷家这样的文宦之家待了十多年,认个字却是不难的。
有人陪着时间总是飞快,夕阳西沉,丫鬟掌灯,殷晓去原想找弟弟说说话,到了暮来房里才知道他已经睡下了,桌上还搁着那个彩球。她顺手拿起来,也觉得十分漂亮,只是有些脏了。
“映儿姐姐,能不能把这个洗一下?”
“成,我一会儿我再去打盆水,今晚洗了明天准能干!”映儿答道,给暮来擦完脸和手,又掖好蚊帐,端着盆就出去了。
殷晓去透过蚊帐见他睡得香甜,便放心地打道回房。
天已经全黑了,那抹鹅黄的身影尤为渺小,却始终泛着暖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