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

    我本着把小说作哲学写的理念，《黄葛》一篇，两个过分天才者之间的争锋，很是难解。

    黄葛，一指授暑服所用之黄葛纱，一指黄氏和葛氏……

    辛夷，多次出现的，很有意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从夫人的角度入笔，因沿陈词，夫人姓黄名素字舜英。

    葛氏就是丞相，身处流离辗转之乱世，暂驻荆襄，腆居末席。

    及始，生活的无奈，时时处处不知如何是好，夫人独坐，授暑衣，思虑的却是木工，夫人在机械方面最是天才。

    子昭，就是杨颙，子昭听上去像他的字，实际上他从六岁开始就被人如此称呼，后来他成了相府属官，杨大人。小吏问及名姓，他正翻书，一晃神，看见一个颙字，权以颙字做名。

    子昭很特别，子昭的特别在于他具有现代性。

    为什么子昭具有现代性？不可解。

    子晴就是陈晴，陈晴是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的，很能干，一口吴侬软语。

    常有士子到黄家来访，黄承彦在荆襄德高望重，夫人天才，所以士子们一概尊称她黄二公子。

    夫人的长姊，容颜清丽，脾性和顺，是故青年们还都是称作大小姐的，未出嫁前，出嫁后作向夫人。

    夫人散步，别人遛狗，她遛哲学。

    听士子清谈，最惹眼的定是庞统，但夫人觉着无聊，外间谈论经纶事务，听到夫人耳中，全是哲学。夫人觉着无聊，横溢的才华一文不值，直到丞相姗姗来迟，丞相是外族，死了叔父，无所倚凭，必无所争。所以他言辞，攻防宛若一团棉絮，让人无处着力。

    愚蠢的人想要佯作聪慧，再是简单不过。

    然而智者若想佯愚，才最是难得。

    丞相大智若愚。

    不过彼时的丞相还是不成熟的，成熟的丞相在建兴，更具孩子气——所以彼时他天才，人尽皆知。

    不过还是谦逊，还是温和，礼节周全。

    然则夫人见他，一眼便看穿他眼底的杀伐与锋芒，这令夫人不适意，又快意。

    夫人实在不在意丞相是否天才，因为无论多么过分的天才，在她眼里都稀松平常得很。夫人在意丞相很好看，很高，就足够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较自己还矮。

    荆襄再是找不着如此身量气韵的青年，所以夫人乘着一辆青牛车嫁入诸葛家了。

    嫁入诸葛家，丞相常常是忙碌的，有许多琐事要处理，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实际处处举重若轻。

    然后是第一次交锋，新婚之夜，未行房，夫人说别人又聋又瞎，你当真我看不出来么，你眼底的杀伐与锋芒。

    丞相很恭顺，彬彬有礼，说我没什么才华，也没什么锋芒——倒不是推辞，如实相告，乱世中姑且保全已是难得。

    夫人不欲深究，权且睡下，她疏忽觉着两个过分天才之人，不该日日对坐相处如若能一眼洞穿真相，那生活实在其太过无趣。

    马良来访，带着马谡。

    夫人很喜欢马良，马良是如粥般温柔的一人，夫人担心她毕生再不见第二人马良般如粥温柔。她未嫁马良，也是无解，所以她说嫁予丞相，多是无意，少是无奈。

    作画，画中之人眼角眉梢可伶可畏之浪漫，像张裔，所以不是一个好的起始，所以未必有人会在意终局。

    子昭蓄了一缸水，有含意的，一含意，厚度深度就都有了。

    诸葛均是出世的，慵懒，乖觉可爱。

    马谡入世，机灵，让马良半是欢喜，半是忧虑。

    接着是夫人同丞相的第二次交锋，在榻上，云烟满室。

    夫人觉得丞相不该来娶她的，丞相若不来，她便嫁予马良亦未可知。

    丞相说我有自信，因为我长得够好看。

    丞相也一眼洞穿，夫人嫁他单单纯纯是因了他很好看，逸郡之姿，英霸之器；无论多么精彩的才华，于夫人眼前，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夫人不愿与丞相行夫妻事，她原以为自己满不在乎，但她还是挂怀。

    他未必知她，亦未必爱她。

    第三次交锋，在山间。

    写向朗，与《畴昔》相呼应，把玩着杯盏，向朗善治学，悠闲，迟钝，质地极为清澈。

    向朗只看得见丞相的和顺。

    丞相唤她“二公子”，是尊称。

    夫人有□□，她终于看清，嫁予丞相必是毕生颠沛，莫知所终——这个单薄的青年，他温和，温和后的杀伐与锋芒，以及深处全然的绝望，十四岁便亲历曹操屠城，在纷乱的战火中颠沛数年，死亡如影随形。

    夫人未必不知，她既看得通透，必然知晓。

    所以她说，尽自己一生所遇，不过是无缘之缘。

    丞相未必清楚，丞相很是从容。

    丞相劝慰她。

    夫人看清了他的绝望，也就看清了他将会走得多高，声名多远；权倾一国，威震宇内，她已然了然于心。所以她按住丞相心房，打开天窗说亮话，此处之所以沉重，其中立满了墓碑。

    丞相会仓惶，实在因了夫人过分的天才，他未曾想一人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洞察，他微怔，他如实相告。

    有谁不是凭借甘美的绝望，在这乱世中过尽自鉴自适的一生？

    这是永恒的主题。

    我写故事，都只是一个故事。张裔，王连，杨颙，向朗……都是一个故事，如今执笔夫人，还是那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