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和平大饭店

    霓虹闪烁，荧光璀璨，红色的绒布地毯铺了有十米长，红毯两侧摆放着争奇斗艳的花篮，身着旗袍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口两侧，脸上堆叠着笑容迎来送往。

    平日里高朋满座，歌舞升平的饭店，如今被人包了场子，来往路人细细打听，原来是顾军长的大少爷顾平之德国留学归来，在此处举行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告接掌集团军。

    为了能让顾平之迅速打响名声，建立威信。顾军长也是下了血本，包下上海城最大的饭店，请来大大小小三十多家的一众记者，来给顾平之充场子。

    当然除了媒体朋友外，一众想要目睹顾大少丰姿的达官显贵，也早早求得一份邀请函，盛装打扮列席聚会。

    此刻，和平饭店大厅富丽堂皇，金色镶钻的吊顶灯睥睨众生，衣香鬓影的嘉宾们齐聚一堂，上海城内大小报章的记者端着黑匣子相机，捧着皮革包的记事本，翘首以待等着主人公的到来。

    一辆黑色进口轿车猛地刹在了饭店门口，前座的司机快步跑下来，殷勤地打开后门。后门一开，灰色的马靴随即踏在红毯上，修长的身姿在军服的映衬下愈发笔挺，宽檐军帽下只隐约看得到噙着笑意的薄唇。

    两位迎宾小姐推开饭店的正门，顾平之站在台阶的顶端，夺目的灯光倾泻而出，在他背后形成了一道道光斑。

    随着他的出场，原本还喧嚣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只余有黑匣子相机“啪啪啪”的快门声。

    顾平之在主席台站定后，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围拢上前，你推我挤只为抢得一个先机。

    “顾少爷，听闻您在德国柏林军事学院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此时归国又将接掌集团军，您对于近期总理大臣提出的军事改革有何看法呢？”

    “顾少爷，您归国之前在《京报》上发表了一篇《论我国军事之现状》，里面似乎对军队现状提出了很多见解，您回国后打算如何进行改革呢？”

    记者们一连串的问题抛诸出来，皆是围绕顾军长和新任总理大臣之间的明争暗斗，围绕着军事改革，两人已经进行多方的角逐，此次顾平之提前归国，也是为了父亲的新政改革充当马前卒。

    “咳咳……顾某人西渡求学，在德意志目睹欧洲诸国之现状，欧洲诸国虽国小民稀，然从上至下皆成欣欣向荣之态势。”顾平之清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通锐意改革，针砭时政的缴文。

    然而就在他铿锵激昂地准备长篇大论，记者们纷纷打开速记本，准备记录之时。

    一个清朗而又柔和的嗓音响起，“顾大少归国之前，顾军长刚刚登报宣布与唐门结成秦晋之好，请问顾大少此次匆忙归国，是不是为了尽快迎娶唐家三小姐呢？”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在会场上投下一枚即将引爆重磅炸弹，所有人齐刷刷回头，望向提问者。这是一名剪着齐耳学生头的年轻女子，秀气的面庞有些稚嫩和青涩，还带着刚毕业的学生气。一双杏子眼倒是明亮灵动，可惜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遮住了半边脸，总之就是放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模样。

    顾平之和唐家三小姐的订婚消息，双方一直讳莫如深。事关顾大少爷在出国之前，就已中式包办婚姻的陋习应当摒弃为由，登报宣布单方面取消与白家名媛白婉清的婚事。如今却在学成归来之际，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要求下，与唐小姐订婚，这不是自行打脸吗？

    所以虽然记者们都很好奇，顾平之的态度为何出现截然不同的变化，但又威慑于顾家的警告，不敢当众提出婚事问题。

    所以当白晓蔓的问题甩出来的时候，一众记者纷纷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勇士敢于提出，这样百无禁忌的问题。

    当看到一脸青涩的白晓蔓时，大家一边感叹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边好奇顾平之如何应对这个棘手问题。

    被打断了精心准备小论文的顾平之，眉头紧锁，眼神透出不满，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里的火花灼热逼人。

    任谁被气场强大的顾平之这般看着，都会心悸脚软。这名发问的女记者也不例外，眼尖的旁观者可以看出她握着笔的手在发抖，但是她紧咬红唇，强自撑着，一双眼睛在顾平之的压迫下，依然瞪了回去，不敢有半分犹疑。

    不会的，晓蔓你要自信，要勇敢。清儿也说过，这些年我的变化颇大，顾平之一定不会认出我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在这场久别重逢的角逐战中，但凡她有一口气，就绝不肯落下风。

    你来我往的目光战僵持住了，眼看现场陷入死寂，还是顾平之先移开了眼神，“谢谢这女记者对顾某私生活的关心，但是今天这场发布会，我们只谈家国情怀，不谈儿女情长。倭寇尚未驱除，国破山河残，顾某又何以成家呢。”

    一句话说下来，有情怀有气势，有年轻有霸气，瞬间俘获了一众旁观者。啪啪啪的鼓掌声响起，贯穿整个会场。

    白晓蔓灼热的眼神紧紧盯着顾平之，想从他侃侃而谈的姿态中，发现一些破绽，眼前的这个顾平之太不正常了，在他身上你感受不到情绪的变化，只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两分镇定，还有无尽的冷漠。

    阿何摇摇头，心里感叹道，年轻人还是太嫩了，总想着一举成名。孰不知道这样的另类，很容易引起主办方的不快。

    发布会结束后，顾府也是下了血本，举办茶歇会，从法租界请来了西点名厨，制作造型精美、味道正宗的欧式甜点，款待一众宾客。

    白晓蔓站在西点桌旁，看着左边的苹果派，右边的annabella，陷入了几分纠结，“每天只能吃一份甜点，annabella是很好吃，但是糖分太多。苹果派又不够甜，吃得不过瘾。”

    “你知道annabella甜点的由来吗？”身后有人伸出手，绕过白晓蔓，拿起了一枚甜点。

    白晓蔓猛一回头，发现是名书卷气颇重的男子，刚刚在开场前他曾做过自我介绍，是顾平之的秘书陶源，此人长着一副好好先生的脸，总是挂着笑容在嘴边，很有些亲切感。

    白晓蔓老实地摇摇头，“甜点还会有什么由来？不过就是让人吃嘛。”

    陶源伸出食指，轻轻一晃，表达对白晓蔓观点的不认同，“法国的loire valley那里气候宜人，日照充沛，盛产各式水果。法国姑娘annabella就居住在那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annabella的恋人被派上战场，为了缓解恋人的思乡之苦，annabella就会用当地的水果，制作成果酱，夹在杏仁饼干里。因为每一季丰收的水果都不一样，饼干的夹馅也各不相同，当地人想了好半天，才决定用annabella的名字为这道甜点命名。”

    “这么浪漫啊。”白晓蔓偏着头，擒起一块annabella，与陶源手里的饼干一碰，“干杯，致敬法国人那该死的浪漫。”

    说完就把饼干塞到嘴里，认真地咀嚼。入口先是外层糖霜的甜，再到杏仁饼干的香，最后“嘶”。白晓蔓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是酸到极致的红莓酱夹馅。从小就吃不得一点酸的白晓蔓只觉得牙龈一阵疼，五官都扭曲得变形了。

    或许是被她的摸样逗笑了，陶源咧着嘴，“这就是annabella的迷人之处，像法国人该死的浪漫一样，甜到极致，酸到心扉。”

    annabella甜点=又酸又甜的爱情。多少年后，白晓蔓再回忆这一段时，总是后悔当初的自己，怎么没有读懂陶源富含深意的话呢。或许人总是在后悔之后，才会反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