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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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节,人们放烟花、赏花灯、听过响器扭过秧歌之后,年味渐渐淡去,生活步入正轨。李小五整理好行李,把家中所有有用的家什全部搬到与几位哥哥弟弟一起生活的母亲家,自己家房屋里已经是空空荡荡,两位女儿也托付给母亲与哥哥们照顾,带着刘桂英要去外地打工。李小五带着媳妇一起去外地打工,一是身边有媳妇照顾方便自己的衣食生活,听熟人说,在山西煤矿上出煤多劳多得,有媳妇在身边自己可以全力以赴拉煤挣钱。二是躲计生办抓人结扎,这次势必要生个儿子,生不出儿子就不回家。
李小五与刘桂英把衣物和被褥装进两个大编织袋里,锅碗瓢盆一并带上,乘坐火车来到山西大同。两人下了火车,同乡张大运早在火车站等候,由张大运带领上了一辆开往矿区的公交车。公交车经过市里,两人透过车窗,被外面楼挨楼灯红酒绿的场景惊呆了,大街上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丝毫不像自己心目中对这座以煤矿闻名全国的大城市、煤灰飞舞到处乌烟瘴气的想象。来到山区乡镇下了公交车,又乘坐运煤的一辆拖拉机进入山沟沟来到一家私有小煤矿。张大运虽然早把这里的大致情况为二人介绍一番,让二人心里有所准备,但来到现场,这里的脏乱差还是大大超出了两人的预期,不光是煤灰飞舞乌烟瘴气,地是黑的,树是黑的,连天都是灰蒙蒙的。机器的轰鸣声就像一群野兽,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间一刻不停地撕咬打斗着,怒吼声使人振聋发聩。一座座小煤山旁边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片破烂不堪的棚户区。三人来到棚户区,这里到处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经过街面小路,路边有几位洗菜洗衣服的妇女好奇地看着三人走过。不多时来到一间灰突突用砖瓦砌成的房屋门前,张大运打开房门,引二人进入房间,说道:“你们就住这吧,这里原先是老郑头住的地方,他现在不干了。”
李小五与刘桂英把行李放在地上,看了看小屋,墙角边用砖块架起几片木板算是一张床,床的周围墙面贴着一层报纸。房间里其他地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门口墙面上有一片做饭熏黑的油渍,整个房间看起来还算干净。张大运给李小五送上一支烟点着,刘桂英坐在木板床边稍作休息。张大运说道:“矿上不可以带引火过去,上工前烟和火柴千万不要带。今天收拾收拾先安顿好,明天我就带你去找矿主报到。矿主叫胡二蛋,大名叫胡朝聚,只要他同意随时你就可以开工。”
李小五道:“中。”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运带着李小五来到矿井口旁边一间同样灰突突的砖瓦房里报道。杂乱无章的房屋里有一位身穿灰色破烂西装逢头垢面的人坐在破旧的桌登前打开记事本,上下打量一番李小五后,一边看着李小五的身份证写上名字和地址,一边嘴里说着:“乖狙都告给他了哇?”
“都给他讲好了么。”张大运答道。
“来了就为挣钱,别挑死挖活的,不想待就给老子滚。要么别干,要干就干好。一车一过秤,写好斤数按上戳子,自己拿着条子,出了井算钱。额说的听懂了哇?”
“中,中,懂,懂,能听懂,能听懂。”李小五慌忙答道。
“我啥也跟他说鸡鸣了,他都知道,没问题。”
“哦,行了,就这哇,也不用闲谝了,那就下井哇。和大运好好受,有的是钱挣,啥事叫他跟你说哇。大运,晚上领着二呆到那货栈二楼也去红火红火,别你妈尽顾自己舒服。”
晚上,李小五回到住处把刘桂英吓个半死,全身上下整个一块黑炭,只有俩眼珠子和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是白的。不过,当李小五从裤兜里掏出几十元钱时,刘桂英害怕的劲头一闪而过,慌忙接过钱来,心中欢喜不行,数了一遍又一遍。
不几日,刘桂英与周围几家妇女就熟识热火起来,经常在一块洗衣洗菜唠嗑。虽然这些妇女和丈夫来自全国各地,彼此说话口音和习惯不尽相同,但出门在外久了,大多尽量会用半调子的官话彼此交流,还算听得明白。刘桂英被几位妇女警告说,看到野狗千万别靠近,这里的野狗会吃人,当年,日本人在全国各地抓了很多劳工在这里挖煤,漫山遍野扔的都是累死的劳工尸体,有个地方还是万人坑,喂肥了这里的野狗。刘桂英在房间里独处时,一听到狗叫就吓的浑身哆嗦,那狗吃了人肉就是人变得,身上不知沾着多少冤死的鬼魂。想到那死去的两个儿子,不知道那鬼魂是否也跟着爹娘来到这冤魂出没的人间炼狱,儿子还那么小,会不会受到厉鬼欺负,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惆怅起来。
一年中,春天是最让人神往的季节,万物复苏,冬天苍白无力的大地上早已冰雪融化,一场春雨过后暖意融融,唤醒了一切潜伏着的生命。松软的泥土里,嫩嫩的小草芽慢慢地拱出地面。当绿芽遇到阳光,就像与朝思暮想的情人突然相遇,难以抑制自身生命力的冲动,在各种激素的化合反应之下,羞羞答答情不自禁地向情人靠拢。田间,各种小动物们之前也不知道都躲藏在了哪里,到了春暖花开时一个个现出原形开始四处活动起来。
李卫华、曹勇军、李卫民三个从小鬼子胡胜利手里每人得到两粒葫芦种子,各自在自家小院里选了一小块地,松了土,埋上种子浇上水。不几日,两棵叩着头的小嫩芽便从泥土里拱了出来。李卫华看着自己栽种的葫芦种子长出嫩嫩的小绿芽十分欢喜,早早在墙边立下两根竹竿,打算让葫芦藤往墙上爬。
观察活着的生命生长真是一个奇妙的经历,当天还是一棵叩着头的小嫩芽,只隔了一个晚上嫩芽就分成两半,中间露出了小小的芽头。又过两三日,芽头长出了叶片。再过几天看时,葫芦苗已经爬到竹竿的半截处,分出两三个腾茬,藤茎上吐出一根根柔弱的绿丝,向周围空间正探寻着可抓取的物件,一旦触到什么可抓取的东西就会缠绕起来,把自己更加固定。
三位好朋友经常相互对比看谁的葫芦苗长得更茂盛,所以各自的葫芦苗都得到精心的呵护。李卫华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葫芦苗一天天生长天性又再做怪,对生命的神秘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想与葫芦苗对话的冲动,有好多好多问题真的好想与它问个明白。因为顾忌到这是在家里,万一让父母看到自己又在说胡话,不是招来一顿揍就是招来父母的耻笑,所以强力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围着葫芦苗转来转去,常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葫芦藤越长越大,很快就已经爬到了墙头上。这时,葫芦藤上开始长出几个嫩嫩的小葫芦,全身长满了小茸毛,毛毛茸茸真像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雏鸟。小葫芦底部还长着一个大大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样子甚是可爱。“你们到底从哪里出来的?为什么从藤条上一下子就拱了出来?你们的爹是阳光,你们的娘是这藤叶吗?你们吃的是泥土,喝的也是水吗?为什么你们长得都一样?你们也有好朋友吗?你们也会哭,也会笑,也会打架吗?你们真好,不用上学。我要是一个葫芦该多好啊!只不过,像你们这样天天长在这里我倒是不情愿。我要是一个会动的葫芦又不用上学该多好啊!不用考试,不用担心考多少分,挨骂又挨揍了……”虽然嘴上不让与葫芦对话,但在心里面说话谁都不知道。想着自己是一个会动的葫芦,跑来跑去,那场景真的好玩又滑稽。我是一只葫芦,我就是不考试,周肥熊你能拿我怎么着哈哈哈……自从种上葫芦,李卫华每天回家只要一有空闲,就围着两颗葫芦藤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内心里与葫芦们对着话,真是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葫芦藤越长越大,最后爬满了整个墙头,藤蔓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这个时候,李卫华有几日已经不再与葫芦喋喋不休地对话了,因为,田地里的小麦开始到了丰收的季节,十五天麦忙假期里,自己也少不了跟着忙活。
每家每户在自家田地头选好一块地作为轧麦场,首先,把轧麦场地面用牛拉石磙轧实,然后开始收割田地里的小麦。一人一把镰刀弯腰割小麦,干活利索的人一天能割半亩小麦。为了在下雨前收割完小麦,人们经常是午饭都顾不得回家吃,万一赶上阴天下雨使地里的麦穗发了芽,这一季的小麦就算是毁掉了!
收割完小麦,把一捆捆焦黄的麦秸秆用地板车运到麦场,摊开后开始用牛拉石磙轧麦,轧一场麦至少要两三个小时。今年,联庄已有几户人家买了拖拉机,拖拉机拉石磙轧麦,十几分钟就轧好了。也可以开着拖拉机为别人家轧麦去挣钱,轧一场麦十块钱。大多数人家如果不是情况十分紧急,为了省钱,还是用自家的牛轧麦。要是赶上阴天快下雨时,就算花上十元钱也得把麦粒捻出来,总不能等着被雨水淋过看着小麦发芽。
前前后后十多天,小麦收完后田地里的土地也不用翻土,直接在麦茬地里点上玉米种子,然后就等着下雨了。
麦忙假期结束后,联庄小学所有的学生们又重新回到教室里上课,学校里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每家每户上交完国粮之后,期盼已久的雨水依然没有下下来,播上玉米种子的田地里,总是看不到玉米种子发芽长出苗来,沟渠里的水也已经接近干涸。人们心急如焚,期盼着老天爷能下一场及时雨,挽救秋天的收获。
正在这时,李卫华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水渠里的青蛙现在很容易捉到,发现一只青蛙只要在水渠里放开脚步追赶,青蛙跳不了几步就跳不动了,最后会累的在地上慢慢爬,这时只要伸手把他捡起来就可以了。中午放学后,李卫华带领曹勇军和李卫民,沿着上学路上的水渠开始追赶青蛙。过了往北回家的路口,三人每人手里捉到两三只青蛙依然意犹未尽,继续沿着水渠向东追赶青蛙。过了一会,李卫民回头看看路口,觉得跑得有些远了,于是对正追赶青蛙的李卫华、曹勇军说道:“华子,二军,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我都捉住四只青蛙啦,还要回家吃饭呢!”
曹勇军收住了脚回头看了看,也觉得跑得有些远了,于是对着李卫华说道:“就是,回去吧,咱还没吃饭呢!”
李卫华捡起青蛙,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嬉笑挑逗自己手里长着亮晶晶大眼睛的青蛙说道:“还早呢,我一点也不饿。”
“再不回去俺爹要是找我怎么办?”李卫民说道。
“就是,都捉了好几只了,咱们回去吧!”
“咱们回去吧,回家太晚俺爹会揍我的!”
“要回你们回。”
“你不怕你爹揍你啊!咱们一块回去吧,已经捉了好几只青蛙了?”
“就是,回去晚喽咱都得挨揍!”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捉几只,下了雨再想捉它们就不好捉了,我再捉几只就回去,你们先回去吧。”
李卫民曹勇军彼此对视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了正站在原地挑逗青蛙的李卫华,李卫民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要是万一遇到你爹问怎么办呢?”
“哎呀,没事的,我一会就回去了,要万一遇到问,就说——就说不知道,反正我一会就回去了。”
曹勇军与李卫民爬到大路上,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听李卫华站在沟渠里对着两人大声说道:“就说不知道哈。”
“知道啦。”
曹勇军与李卫民走后,李卫华看着手里的青蛙,一个个大嘴大眼,有的十分生气,把白肚皮气的鼓鼓的,皮肤滑滑溜溜,同样长着手和脚真像一个个小人,看起来十分喜人好玩,令人爱不释手。我要是一只青蛙该多好啊!李卫华情不自禁与青蛙对起话来,给每一只青蛙排上兄弟名次,你是老大,你是老二,你是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咱再捉个老七,你就是老七了,咱再捉个老八……
中午吃饭的时间早就过去,李中海和王慧勤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两人分别去曹勇军与李卫民家打听李卫华的下落,都说不知道,说是一放学李卫华就自己跑了,不知道去哪了。李卫华经常玩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李中海又急又气,这小兔崽子该不会又逃学了吧!赶紧跑到学校问了老师,在校的老师说不知道,于是又跑到周老师家里去问,把个周老师吓了一跳,说,不应该啊,今天他也没有惹什么事啊!没有考试,也没怎么着他呀!是不是跑哪里去玩了,你再找找看。问过老师后李中海开始有些担心了,回到家里骑上自行车向周围亲戚家赶去。王慧勤在家里又开始哭起来,但哭着哭着越想越不对,依自己对儿子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到处乱跑的啊,还是应该去找卫民和勇军这俩孩子问清楚,于是急匆匆又跑到李卫民家,让李卫民说实话,到底知不知道李卫华在哪里!李卫民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无奈,叫上李卫民和父母一起来到曹勇军家,两人依然回答的十分坚决,说不知道,但彼此不经意对视了一下眼神还是让大人们觉得有些蹊跷,在家长们连番的威逼下,李卫民终于扛不住道出了实情。王慧勤慌忙问是往东还是往西?李卫民低头小声说,往东。
得知儿子下落,王慧勤骑上曹勇军家的自行车赶紧去找儿子。沿着大路走了三四里路,沟渠里一直没有看到儿子的影儿。走了这么远还没看到,儿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越是往前寻不到儿子,心里越是紧张害怕。不过,自己心里也明白,依儿子的秉性这沟渠只要寻不到头就会有希望。果不其然,寻了五六里路,远远的在沟渠里看到一位小孩,正在全神贯注一跑一停地追赶着什么。加快速度来到儿子头顶上的沟渠边上,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慌忙向儿子那里跑去,嘴里大声喊着:“哎呀!我哩傻儿来,娘咋养了你这么一个傻瓜!”
李卫华听到喊声惊慌抬头看,确确实实吓了一大跳,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火急火燎的母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见李卫华下垂的两只手里满满的密密麻麻全是青蛙,每个手指缝里都挤压着好几只青蛙腿,一个个头朝下摞压摞挤压在一起,真像一大朵绽开的青蛙花。
王慧勤跑到一时愣在那里的儿子身边,哎呀、哎呀地惊呼着,照着儿子的屁股就开始拍打起来,嘴里大声叫喊着:“我哩傻儿来,你捉这么多它干嘛!我让你傻,我让你傻!”
被母亲拍打屁股几下,感觉屁股有些疼痛时李卫华才缓过神来,噌一下,提着两手青蛙就跑开了。跑了一段顺着斜坡就上了大路,不时回头看一看,惊慌失措开始往回跑。只见母亲在后面跟着追,大声喊着:“你还跑!你要它干嘛?赶紧都给我扔掉它!”
王慧勤一边喊着让儿子把青蛙扔掉,一边爬上大路,扶起自行车骑上去追儿子。很快就追到儿子后面,骑着自行车看着在前面三步一回头提着满手青蛙奔跑的儿子说道:“傻儿子,你别跑了,让娘载着你回家。”
“你别打我!”
“娘不打你,你把青蛙全扔掉,让娘载着你回家。”
自己好不容易捉的青蛙让全部都扔掉这哪里舍得呀!提着青蛙继续往前跑,嘴里说着:“我不扔!”
“扔了吧傻儿子,你要它干吗?不中吃,不卖钱的。”
“我就是不扔!”
“你扔了让娘好载你回家!”
王慧勤在后面不断催促儿子把青蛙扔掉,李卫华根本不理会母亲,提着青蛙继续往前跑。跑着跑着就感觉越来越累,来的时候不觉远,这回去的时候路怎么这么长,跑了半天了还没看到熟悉的场景。喘着粗气继续跑,但脚步却越来越沉,跑着跑着慢慢跑不动了,停顿一下,哈下腰歇一歇,回头一看母亲下了自行车,又继续跑几步。停顿一下,哈下腰歇一歇,回头一看母亲又下了自行车,继续跑,跑不动就走。走着走着,哈着腰,全身晃来晃去,像喝醉酒的醉汉,翻着白眼喘着粗气说道:“娘——你……你别追我了!”
王慧勤推着自行车跟在儿子后面,还是说要儿子把青蛙扔掉,好载儿子回家。
“哎呀——娘——我不坐你的车!”
王慧勤推着自行车快走几步,赶上儿子想要立住自行车。李卫华晃晃悠悠又往前跑两步。王慧勤看着儿子,觉得他坚持不了多远了,不再催促儿子,就跟在后面慢慢走。母子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李卫华终于站住了,喘着粗气翻着白眼说:“娘——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王慧勤也不说话,就站在儿子身边看他怎么办。停顿了一会,李卫华晃晃悠悠提着满手的青蛙下到沟渠里,来到一滩水洼处,清清的浅水里有些小鱼受到惊吓,慌乱地游向了另一边。李卫华一屁股蹲在岸边,看着满手的青蛙发了一会呆,然后把青蛙放在水面上,两手一松,几十只青蛙四散开来,有的潜入水底,有的鼓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有的跳入草丛中。李卫华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的青蛙,喘着气一动不动。
王慧勤来到儿子身边蹲下,一只手握住儿子的手腕,另一只手舀些水给儿子冲洗,对正发呆的儿子说道:“你咋这么傻呢,捉这么多青蛙你到底想干啥呢?连饭都不知道吃,这青蛙能当饭吃吗?你看人家卫民和勇军,都比你精,你就不知道爹娘着急!跑这么远的路去捉青蛙,说你傻你还真是个小傻瓜啊!”
洗完手,王慧勤架起儿子说道:“快跟娘回家吃饭去,下午还得上课呢!走吧儿子,娘载着你回家,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
王慧勤领着儿子往路上走,李卫华一步三回头看着水面上的青蛙来到马路上,坐上自行车跟母亲回家了。
下午放学回到家,见了李中海不免挨了一顿揍,不过,在王慧勤极力劝阻下只打了两三下就收手了。
正在人们殷切期盼下一场雨水时,突一日,天空自西向东黑压压乌云蔽日滚滚而来。天随人愿,久违的一场甘露倾盆而下,顷刻间,田间地头浑浊的积水四处流淌,大地终于得到了滋润。等乌云散去,天空转而阳光明媚时,一两日光景,地里青青的玉米苗羞羞地露出地面,
麦忙假期开学后,在学校再上二十几天课,就又要放暑假了。放假当天,公布完升级考试成绩之后,各班级班主任老师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就可以拿着书包去新年级领新学年课本了。当周老师喊出“李卫华”三个字的时候,李卫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周老师愣是没有动弹。当周老师看了李卫华一眼,又喊出“李卫华”三个字,李卫华才确信无疑,确确实实是点了自己的名,立刻欢快的不行,拿着书包往外跑,嘴里叫喊着:哦——升级了喽——
李卫华来到三年级教室,找到李卫民和小鬼子,三人打打闹闹异常兴奋,过了一会,曹勇军也拿着自己的书包欢快地来到三年级教室,四人又在一个班级上课了,真是万万没想到。
原来,李中海与曹勇军父亲曹正宇自知自己的儿子凭成绩肯定是考不上去的,一年级留级,二年级再留级,年年留级可不行,先上了三年级看情况再说吧,于是,两人都找周老师走了后门。
今年能够升入三年级对于李卫华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周肥熊找茬,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李卫华一暑假里天天保持好心情。
暑假第二天,李卫华被母亲骑车载着送到了外公家,去外公家主要负责看瓜田防小偷和野生小动物搞破坏,这是每年的惯例。外公家田地里,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种上一亩甜瓜和西瓜,瓜熟时,会摘下来拉到集市上卖钱。在瓜田地头留个很能闹腾的小孩会起到很好的看管效果,让李卫华担当这个角色真是再合适不过。
外公家的瓜田地头紧挨着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和地头边上长满了青草。外公在瓜田地头架起一个草棚子,下面放着一张小床,白天午休就把小床拉到树荫下,躺在上面既凉快又不受小虫子干扰,晚上,外公再把小床拉到草棚底下睡觉,防露水和下雨。
在外公家看瓜田头几天里,李卫华带领两位好朋友王雪燕和王秀鹏,先把周围几条水渠里的小鱼分别赶到一个固定的区域,三人迅速把准备好的树枝和青草扔到水里,拦截小鱼防止逃跑,接着用铁锹铲土把水拦截住,堆起一个小水坝,然后就等着水位下沉,差不多的时候再来捉鱼。
每天,王雪燕的任务是割一大捆青草拉回家里去喂牛。李卫华与王秀鹏上午帮助王雪燕割完草才能一块玩耍。王秀鹏上有两位高年级的哥哥,在家里不需要他干什么活,天天清闲无事,人长得正像他的外号“小老鼠”一样,瘦瘦的脸型瘦瘦的身板,最主要的是两颗门牙总是习惯露在外面压着下嘴唇,真像两颗老鼠的牙齿。而他的绰号“小老鼠”却不是得自于他的长相,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小拇指被一只大老鼠给吃掉了的缘故。小老鼠总是喜欢四处勘探,所以他的消息总是十分灵便,哪里是狗獾出没的地方,哪里的鸟窝孵出了小鸟,哪里的小鱼最多……他总是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兴致勃勃来报信。
这天上午,三人割完草后李卫华与王雪燕正在树林的空地上斗蛐蛐,突然听到小老鼠在远处叫喊,神情十分慌张,一边往这边奔跑一边叫喊:
“华子,小燕,咱们的鱼,咱们的鱼,二河蚌他们在摸咱们的鱼!”
话音刚落,李卫华疯跑向小老鼠,大声问道:“在哪个渠?”
“是西沙地头的那个渠!”
李卫华急向西沙地头方向跑去,后面紧跟着小老鼠和王雪燕。来到西沙地头水渠边,李卫华看到正有三人在自己拦截的一段水渠里浑水摸鱼,二话不说,从水渠地头边上嗖的一下就跳进了浑成泥浆的水里。哗的一声,泥浆四溅,李卫华整个人全身上下一下子溅满了泥水,伸出两手抓住二河蚌就往泥水里按,嘴里狠狠地说道:“偷我们的鱼,我让你偷我们的鱼!”
二河蚌、小泥鳅和狗蛋哪见过这般阵仗,三人正在摸鱼,哗的一声从天上掉下一个人来,抓着二河蚌就干仗。三人被吓个半死,二河蚌挣扎着在泥水里叫喊:“我不要鱼,我不要鱼,我是替你们捉的,我不要鱼!”拼命叫喊求饶。
小泥鳅和狗蛋早已吓的魂飞魄散,突然哗的一声跳进泥水里的那人,虽然浑身都是泥水正与二河蚌拼命打斗,看不清是谁,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大外甥李卫华!两人慌忙从泥水里往外摸爬,想要逃走。水渠边上的小老鼠和王雪燕见势,捡起土块向两人扔去,三人不得已都大声叫喊:“我们不要鱼,不要鱼,是替你们捉的,捉的这些都是你们的!”打斗一番之后,三人终于停下手来,二河蚌、小泥鳅和狗蛋此时已经狼狈不堪,惊魂未定,慌慌张张爬到岸边,坐在水渠斜坡的地面上,嘴里不时还说着:我们不要鱼,知道是你们拦的堰,就是替你们捉的!
李卫华也不再理会三人说什么,自己在浑水里开始摸起鱼来,鱼还真不少,一下就捉到一条手掌大的草鱼。小老鼠和王雪燕脱掉鞋子挽起裤腿,下到水里也一起摸鱼。岸边坐着的二河蚌说道:“里面有条老大的呢,我刚才就差一点捉到!”
小泥鳅也跟着十分肯定地说道:“真有一条老大的呢,我刚才就看到了!看,那里,那里,有个露头的!”
二河蚌、小泥鳅和狗蛋三个虽然被剥夺了摸鱼的权利,但捉鱼的兴趣依然不减,坐在岸边兴致勃勃地给水里正摸鱼的人当起了指挥。
今天摸到的鱼还真不少,大小鱼足有二十多斤。三人把鱼带到小树林里,然后评分三份,一人分有一小堆鱼。李卫华的一份让王雪燕一块带回去送到外公家里,自己在中午的时候还要留下来看管瓜田。
等小老鼠和王雪燕走后,李卫华用清水把全身上下的泥巴冲洗掉。由于刚才一番激烈的打斗,接着摸了半天鱼,到现在李卫华已有些倦意,躺在床上稍作休息。少有的安静,躺下后不久,微微的听到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李卫华坐起四处查看,摇头侧耳,想要寻找到嗡嗡嗡的声音来源。静静地听,确确实实应该就在不远处,可是看不到在哪里。李卫华站起身来,应该在上头,于是在周围转悠抬头仔细观察。果然,在一棵榆树茂密的树叶中,隐隐约约看到上面挂着一大盘马蜂窝。李卫华一下子兴奋起来,在马蜂窝正下方仔细观看,好大的一盘马蜂窝,上面密密麻麻爬的全是大黄蜂。李卫华十分好奇,想知道大马蜂是如何建造房子又如何喂它们的孩子吃饭的,还有大马蜂会不会也有一只国王在上面,国王会长什么样?正好现在闲来无事可以一探究竟。想到这里李卫华灵机一动,拿了床上的一条被单,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被单上正有个小窟窿,放在一只眼睛处作为瞭望口。仔仔细细把全身好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地方的皮肤暴露在外后,拿了一根小树枝来到马蜂窝下面,在离马蜂窝最近的小树边,双手抱着双腿夹着小树,开始一点点一点点慢慢往上爬。
一会功夫,李卫华爬到了与马蜂窝同等的高度,嗡嗡嗡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晰。通过小孔看时,茂密的树叶遮挡,依然看的若隐若现,于是李卫华双腿使劲夹住小树腾出一只手来,拿着小树枝开始拨弄树叶。通过拨开的树叶间隙,这次终于看的十分清晰,密密麻麻的大马蜂,在一个大如盆底的马蜂窝上面有的爬来爬去,有的在周围飞来飞去。灰白色的蜂巢有的已经封口,有的里面装着一只只马蜂幼虫,乳白色的身体上长着一个小脑袋扭来扭去,好像在说:我饿,我饿,我吃,我吃,真的十分有趣。
李卫华想要找到蜂王,但在一群爬来爬去的大马蜂群里确实不容易分辨出来。正在仔细查找蜂王时,不小心树枝轻轻触碰了一下马蜂窝,只见那马蜂窝上的马蜂嗡一声全部四散开来。李卫华见势不妙,双手赶紧抱住小树把脸死死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只听周围天女散花一般的大马蜂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听得清晰可辨,飞近的甚至能听出它正往哪个方向飞。
李卫华抱着小树纹丝不动,心中暗自窃喜:“看不到,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嘿嘿嘿。”
正当李卫华为自己制造的这套防蜂外套天衣无缝、可以近距离观察马蜂窝而感到洋洋得意时,突然,如雷轰顶,又如钢钉猛戳、铁锤猛击,轰隆隆、麻刺刺、万箭穿身,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集中在了头顶。突然来袭的疼痛使李卫华双手本能地去捂头,这时,单靠双腿难以夹紧小树,身体开始失去支撑,嘴里咿咿呀呀叫喊着,刺溜溜整个身体直线往下坠。由于双腿夹着小树快速下坠与小树摩擦生热,不自觉松开双腿,折了个跟头,咚的一声,整个人趴在了地面上。
此时的李卫华哪里顾得上自己摔的疼不疼伤不伤,只感觉头顶嗡嗡地肿胀着,热辣辣、火燎燎难以名状的疼痛,使李卫华在地上打了三滚又立刻站起身来,双手胡乱地拨弄着脑袋,嘴里叫喊着:哎呀!哎呀!哎呀!双腿来来回回蹦起来又狠命踩在地面上。由于实在疼痛,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生成,在原地哎呀哎呀叫喊着蹦蹦跳跳,身上的被单开始完全松散开。这时,突然又感觉屁股上像是被人用钳子夹住肉狠狠地撕下一块来。李卫华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捂着屁股,站在原地仰面朝天,咬牙切齿,青筋暴起,嘴里喊道:咿——咿——咿——疼啊——一蹦一跳一瘸一拐哭喊着开始向远处跑去。
王刘氏做好午饭,提着水壶和陶罐,陶罐里盛着几条煎熟的小鱼和馒头,去瓜田地为外孙送饭。来到小树林里,王刘氏远远看到外孙趴在小床上一动不动,想必是外孙睡着了,真是少有的情况。来到小床边把水壶和陶罐放在地上,侧坐在小床上,用手轻轻推了推外孙后背说道:“乖乖,醒一醒,吃饭了,看姥娘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王刘氏用手推了推李卫华,李卫华把脸趴在手臂上依然没有动弹。“乖乖,吃饭了,吃完饭咱再睡,快起来,姥娘把小鱼给你做好了,好吃着呢,快起来吃饭。”
这时,只见李卫华微抬头,转脸看着外婆,眼圈红红泪迹斑斑,撇着嘴哭丧着脸说道:“姥娘,我让马蜂给蜇了。”
“让马蜂给蜇了?我的乖乖!蜇哪了?疼坏了吧乖乖!快让姥娘看看,把刺给你挤出来,你哪疼?”
“我头疼!头顶上有……哎!哎!哎!哎呀!疼!姥娘你别碰!”
“哎呀!我的乖乖,你这头顶上肿的大疙瘩像个红皮的鸡蛋!让姥娘帮你把毒刺挤出来慢慢就好了,你好忍一下乖乖!”说着,刘氏双手扶住外孙头顶准备挤压挤毒刺,谁知那拇指轻轻一碰肿起来的疙瘩,李卫华突然鬼哭狼嚎般叫喊:“啊——别碰,别碰,一碰就疼得要命!”
王刘氏被外孙突然歇斯底里就像被阉割的小猪一般叫喊,着实吓了一跳,慌忙收回双手,右手不经意按住了外孙的屁股。霎时,只见李卫华前半身猛的翘起,嘴里的叫喊声比刚才阉割小猪的叫声有过之无不及,瞪着两眼,呲牙咧嘴惊叫道:“哎呀——屁股上也有,屁股上也有,你按住我的屁股了姥娘!”
刘氏慌忙收起手来,李卫华再次趴下,嘴里呜呜地哭着,眼泪刷刷地流淌。王刘氏轻轻掀开外孙短裤,惊呼道:“乖乖,你这屁股上的疙瘩肿的像个大鹅蛋!还是让姥娘帮你把毒刺都挤出来吧?”
“不挤!不挤!姥娘你别碰,就让我这样趴着吧!姥娘千万别碰!呜呜……”
王刘氏坐在床边看着痛不欲生的外孙很是心疼,说道:“乖乖,姥娘带你去看大夫去?”
“我不去。姥娘你别让我动弹,就让我在这里好好趴一会,我不动就不怎么疼些。”
“你不能动,又不让姥娘帮你挤毒刺,那姥娘给你找些草药黏把好给你敷上中不中?”
“嗯。”
王刘氏赶紧在树林里地头边找些香薷、蒲公英、牛蒡子等野草药用布包住,用木棍轧一轧砸一砸,做成黏糊状,分别敷在外孙头顶和屁股上。
李卫华趴在床上,外婆蹲在前面一口一口喂饭吃。饭后,李卫华实在无聊,趴在床上垂下双手,拿根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玩耍。
下午,小老鼠和王雪燕来到瓜田地头,看到李卫华目前的样子乐的不行,一阵嬉笑之后,两人分别捉了几只蟋蟀,带到李卫华趴着的床头,三人玩起了斗蟋蟀。
农历六月初六是王堂村集市大会,因为六六大顺是个吉利的日子,所以每年这一天的集市特别热闹,赶集的人要比平时多出四五倍。集市上人头攒动,集市边的广场上,当天来表演的戏台前更是人山人海。戏台上唱的是大平调《铡郭槐》,台下掌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一天,李卫华与舅舅王昌平一块去集市上看大戏,外婆看管瓜田,外公在集市上卖瓜,母亲王慧勤带着李卫国和李欣然今天也来到外公家,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刚生完孩子的潘晓宇。王昌平初为人父,媳妇生了一位健健康康的儿子,心情极好,带着外甥看大戏,外甥在人群中叫喊,说,看不到,于是就让外甥骑在自己脖子上,驮着外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李卫华矗在人群上头,看着戏台上涂成花脸的人唱戏,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看的主要是热闹,人群中拍掌自己就跟着拍掌,人群中叫好自己也跟着大声叫好,玩的十分开心。
中午的时候,王秀义卖完瓜回到家里,全家人在西屋里开始吃饭,因王慧勤提出想在娘家住几天,王秀义有些不乐意,说道:“那边不是正在盖房子吗,正忙的时候你回娘家来住,人家说咱不懂事!”
“他的两个妹妹带着女婿全家人驾到,给老三帮忙盖房子来了,和老太太全都住在我们家,管着他们吃住让我天天伺候着。一想到小卫国从小没奶奶照顾,两次都差一点淹死,我气就不打一处来!吵架的时候那嘴强的很!别说让我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了,我看到就心烦!”
“咦——你这话说的,谁家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当人家的儿媳妇你哪来这么多脾气!要是早先那会,别说与婆婆吵架了,就是给婆婆脸色不好看一点还不把你臭骂一顿!”
王昌平看着父亲带着训斥的口吻说二姐,慌忙帮二姐说话道:“俺姐回来住几天又咋啦!晓宇也刚生了孩子,就当俺姐来帮忙照顾几天不行啊!”
“你懂个屁!”王秀义脸一沉,看着王昌平,“啥时候不能来住,非要在人家最忙的时候!再不通事理的人家也都看的明白,这是跑到娘家图懒来了!吃完饭就回去!”
“不住,不住,不住行了吧!只不过说说你瞪啥眼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不吃了!”王慧勤说着,把碗筷往放桌面上狠一放。
“不吃?不吃现在就回去!”王秀义看着女儿说道。
话音刚落,王慧勤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被弟弟赶紧拉住又坐下来。王昌平看着王慧勤劝说道:“哎呀——姐,你还当真呀!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多大的事啊!吃饭吧姐。”
坐在里间床上的潘晓宇也跟着劝说:“姐,你别生气,吃饭吧,吃饭吧。”
王李氏虽然八十多岁了,但依然耳聪目明,看着孙女也开始劝说道:“慧勤啊,你爹话说的不好听,总还占个理。现在的小媳妇也有跟婆婆吵架的,不比先前啦。到啥时候,做媳妇的总还是要妇道些,一家人才能和和睦睦。都凭着自己的性子来,纲常不尊伦理无序,天下不乱人心乱,亏的还是自家人。一家人过日子哪能分的这么外道。”
王慧勤盯着饭碗说道:“从小到大就没见俺爹好声说话过,说着说着就瞪眼,闺女能有多大的不是,在那边过的不顺心,回到家也没个说一说的地方!就算不听也就罢了,动不动就瞪眼!”
王秀义听着女儿的唠叨,觉得不注意把话说得有点过,于是收了脾气不再出声,又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王刘氏看着女儿说道:“二勤,别跟你爹顶嘴了。你爹也是为你好,该忙的时候你跑到咱家来,那女婿以后对你还不有成见啊!你爹就这个脾气,别心里去,该吃饭吃饭。那边实在太忙就把小欣然留下,我帮着带,小鑫伟现在还小不用人抱的。”
“娘,我才不把小欣然留下呢,咱这边已经够你们忙的了!卫华,听姥爷姥娘话,别给我戳事!”
李卫华正在吃饭,听母亲突然问话,慌忙抬起头看着母亲答道:“娘,我好着呢,你吃饭吧,吃完饭赶紧回家吧!”
“咦——你个小孩羔,你也赶娘走是不是!”王慧勤说着亮出手掌示意要去打儿子。
中间坐着的王昌平把二姐的手按下,说道:“二姐,你别闹腾了,饭菜都凉了,赶紧吃饭。”
王慧勤收了手开始吃饭,一家人恢复平静,又开始边吃饭边聊起家常琐事。
秋忙刚一结束,联庄村发生了一件影响到每一个人的大事,小村里新开张了一家小卖部,公告:新开业十天,在本卖部买的一切东西价格优惠。很快,全村人传的沸沸扬扬:原来,之前被人坑了这么多,人家新开业的刘茂盛家一袋盐才卖三毛钱,老卖部黄福生家竟然好几年来一直卖五毛钱一袋!不光是油盐酱醋,大到日用百货、香烟和白酒,小到儿童玩具、学生用品,每一样都便宜很多。人们纷纷猜测,刘茂盛又不是傻子,新开张再优惠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样算下来,每一样东西,之前,黄福生至少赚了一倍钱!于是,人们带着对黄福生的气愤与不满,纷纷欢天喜地来到刘茂盛家购买东西。
刘茂盛的小卖部即不临街又不处在村子中央的有利位置,而是开在了自家小院里。刘茂盛家小院处在村子偏僻的一角,出门走的是小胡同,地利不占一点优势,为了招揽客户也只有在价格上打起了主意。说起刘茂盛开小卖部,也许是出门在外混天下的大儿子刘发财,因为回来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总是唠叨说什么比外面贵多了。刘茂盛想一想,大家早就知道黄福生卖的东西有点贵,无奈全村只有他一家小卖部,只能在他家买。黄福生这几年开小卖部肯定赚了不少钱,今年麦忙时就新买了一辆拖拉机,那拖拉机在自家田地里咚咚地开着神气的很呢!刘茂盛越想越眼红,于是就萌生了也开一家小卖部的想法。
刘茂盛不动声色地做着开小卖部的准备工作,整理小屋架起柜台开始备货,一直准备了好几个月,秋忙一结束小卖部便真的红红火火开业了。开业真是大吉,不出几日,全村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欢天喜地好像突然变成了购物狂,买烟的一买就是整条整条买,买盐的一买就是几袋几袋的买,连小学生买铅笔和橡皮,一买也是十几支十几块的买!真是神了,原来老少爷们们个个都是这么精,趁价格优惠时开始备起货来,自己原来的如意算盘不是这么打的!开业前也想到了价格一下子太低会得罪黄福生,但考虑到因为自己家小卖部不占地理优势,等优惠期一过价格绝对不可以与黄福生卖的一样,一样的话谁会舍近求远跑到自己家来买东西呢!总是要便宜一些的,一袋盐恢复到四毛钱总还是可以的。开业优惠期,为了扩大影响力增加宣传力度,定价总是要比恢复到正常还要便宜些,这样,十天后既合情合理往上提了价格,黄福生也不会说什么,还能保持比他们家优惠些。刘茂盛的如意算盘原来就是这么打的,没想到的是,全村男女老少爷们们个个都是这么精,家家开始提前备货,生意红火的很,最近几天光进货就让全家人就忙的不可开交。
很快,开业红红火火十天马上到了最后优惠期限,这十天来黄福生果然没有丝毫动静,还是按照原来的价格卖。当然,这十天黄福生小卖部里的货物无人问,天天独自一人在小卖部里呆坐着。
十天期限已到,第二天,刘茂盛就按照原来计划给每一样货物提了价,谁知,今天迎接到的第一位客人进门看到告示牌上提了价扭头就走了,刘茂盛觉得这也是很自然的事。谁知,第二位顾客看到告示牌同样扭头就走了,刘茂盛觉得也算正常。谁知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大部分人扭头就走,只有少数人留下买一盒火柴或买些针线什么的,并且还唠唠叨叨说一大堆话,说什么想赚钱想疯了,能不能凭良心少黑点心!刘茂盛自然辩解一番,王婆娘一撇嘴:“啐,我说茂盛,你这光想着赚别人家的钱,也不想想人家的钱也不是好来的!原先总也赚到钱了,你这又提价,钱可赚大发了!”话音刚落,不等刘茂盛再次辩解,王婆娘斜着眼睛撇着嘴,哼着气急匆匆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不光是买东西的人,就连过来看到告示牌扭头就走的人也越来越少光顾了!刘茂盛心里开始急躁起来,心里纳闷不应该啊,难不成全村男女老少爷们们把要买的东西在开业前几天都备足了,家里不缺什么东西了不成?还是宁愿多花一点钱也不愿意多跑腿两步,舍远求近了呢?随着来的客人越来越少,刘茂盛内心里也越来越烦躁不安,终于忍不住,晚上趁着天黑来到广场进入看电视的人群中。刘茂盛的心思当然不在电视上,而是眼睛时刻盯着黄福生小卖部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门口,心里很是纳闷,生意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嘛,该买的还是在买东西,咋就没人去咱家买了呢?心中十分诧异,偷偷溜出人群,在一个偏僻处抓住一位小孩,小声说道:“你去小卖部帮我买一袋盐去,回来我给你两毛钱。”
那小孩在黑暗处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听说给两毛钱自然欢喜不行,拿着刘茂盛给的五毛钱欢欢喜喜就向小卖部跑去。很快,小孩手里拿着一袋盐来到刘茂盛身边,把盐给了刘茂盛,说道:“你还欠我一毛钱。”
听小孩如此一说,刘茂盛心头一惊,乖乖,原来黄福生和我卖的一个价啊!
“你还欠我一毛钱。”小孩催促道,
刘茂盛慌忙从衣兜里摸出一毛钱来给了小孩,自己转身急匆匆向家走去。
回到家里,刘茂盛把事情告诉了媳妇高梦荷。半夜,夫妻二人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高梦荷是个急脾气,性子曝,好几次兴冲冲起来要去骂街,都被刘茂盛给拉了回来。高梦荷气的嘴里哼哼叫着直喘粗气,说道:“奶奶个腿,黄福生他这是一门心思想吃独食呀,想赚钱想疯了!这不通情达理该遭千刀万剐的狗孙子,老娘非要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不可!”
“哎呀,你在这穷唠叨有个屁用!骂街,骂街,就知道骂街,你这街上一骂还不就翻脸了吗!”
“那你说咋办?眼看着那狗孙子把生意都抢了去,咱家的货全都烂掉是不是!”
“怎么会呢!他不仁我不义,大不了咱在把价格调到开业时定价,赚的虽然少点,多销多得,多忙活点罢了!”
“降降降,降价!姑奶奶闲着也没事,咱就降价,明天就降价,忙活着总比让姑奶奶闲坐着强!”
第二天,刘茂盛在告示牌上果然重新定了新价格。只一两日,全村人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齐刷刷,一波接一波顾客盈门。来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和开业时比起来,人们买的东西虽然少了,但每天家家户户多多少少总也需要点什么东西。也有不买东西跟过来凑个热闹,也许是想看看是否卖的东西又降价了些。原来,人们为了少花一点钱还是愿意多跑腿两步的。
刘茂盛的小卖部就这样又连续红火了好几天。突然,有位小孩在买东西时给刘茂盛传来了一个消息,让刘茂盛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黄福生又降价了!
“咋地,这黄福生是要跟我顶上了这是!我日您娘,谁怕谁啊!”
晚上,刘茂盛和高梦荷二人气的在房间里团团转,高梦荷自然又要吵嚷着去骂街,刘茂盛呵斥住不让,说,妇人短见,要斗也要暗着斗,明着那还有什么玩头!
第二天,刘茂盛又在告示上公布了新的价格,这次降价,让所有来买东西的人看到差一点没爆瞎自己的眼睛。这次定价完全是按照批发价卖,但是,村里人人都不相信,大家揣测肯定还有不少赚头!
最近几天,村里像李卫华这样的一群小孩,每天只要一放学,就兴高采烈的在两家小卖部来回跑,打听价格相互传话:二锅头家一毛钱都卖十支铅笔了,你这里还卖八支呢!铅笔我不要,我只要十块橡皮!
就这样,刘茂盛与黄福生两家小卖部开始恶性竞争起来,两家现在做的已是亏本的买卖。既然已经斗上了,正是火热的时候,赚不赚钱已是小事,为的是争一口气,最拉不下来的是自己的脸面,胜了,就算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败了,毁掉的是家族名誉,以后全家人在这联庄村立足免不了招人耻笑。
刘茂盛每天一早,在全村大街小巷贴满告示通报新的货物优惠价格。黄福生每天提着两瓶好酒或两条好烟去村支书李尚文家,通过大喇叭开始广播今天的最新优惠价。过了几天,刘茂盛也在自家院子里的大树上安装了两台大喇叭开始广播。黄福生自然也不甘示弱,在广场上也架起了大喇叭轮番播报。
联庄的村民们家家户户吃完饭就立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竖着耳朵听广播播报,比任何时期听大喇叭广播都要积极兴奋的多。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两家竞争已经发展到了拓展业务的层面。刘茂盛不但在亲戚家借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放在院中播放节目吸引顾客,还在自家小院里支起烧锅,大小几个盆里盛满了猪肉、牛肉、羊肉、兔子肉等,有人一进入小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股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高梦荷成了大厨师,炒菜切肉,一天到晚忙的没有一会歇脚的空闲,跑来跑去招待着一桌桌喝五邀六喝酒划拳的人,每天不到凌晨几点,喝酒的人不会散去。而黄福生那边,在广场旁边空地上架起了敞篷,除了有酒菜可卖,还有牌桌、麻将桌供人赌钱娱乐。同时,两家分别挂起彩灯,摆放有儿童玩具供小孩们玩耍。对于孩子们来说,只要来到小卖部每天玩的比过年还要热闹开心。
天气越来越凉了,郭老爹裹了裹老衣外套,双臂交叉夹紧,低头快步行走在寂静的夜间小路,双脚踩在路面上的枯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向联庄急匆匆走去。
郭老爹来到联庄消无声息进入一处胡同里,站在一家门前用手拍了拍门板,顿时引起周围邻居家的狗狂叫不止。不一会,有一位中年男子打开了大门,黑暗处,看来人身影感觉是一位陌生人,说道:“您是——”
“哦,这是——李尚信家吧?”
“那是俺六兄弟,您是?”
“哦,唉——咋好说呢,我是咱这邻庄郭村的。我,我这也是确了信的才直接到了你家来,是俺村里确实有人遇到,认得是他,我也去了集市上找到买牛的,还好人家给留着,还没有宰杀。我这,唉——我这也是没办法呀!谁家离了牛还能过日子啊!唉——咱都乡里乡亲的,这真要是拿到公家上去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谁也不好看……”
来人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叙述着,李尚恒脑子里早就嗡嗡作响,听得明白是小六又戳事了!不等来人把话说完,李尚恒全身已经气的全身发抖,慌忙请人去屋里说话。
郭老爹跟着李尚恒进入三间土屋里,房间里有些凌乱,老太太和李尚义坐在小凳子上,正在逗着两位四五岁的女孩说笑,李尚仁正在专心修理着一件毁坏的农具。房屋里的人看到邻村的郭老爹到来有些莫名其妙,再一看李尚恒脸色很是不对,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慌忙起来为郭老爹让座准备茶水。老太太引了两位小女孩去里间,郭老爹坐下,吞吞吐吐含含蓄蓄把事情说个明白。原来,是李小六昨天偷了他们家的大黄牛,大清早牵着牛准备去集市上卖时,被郭村捡粪的一老头看到,当时就有些怀疑,谁家会把这么好的一头牛舍得卖掉!李小六把牛牵到集市上卖,得到八百块钱,买牛的郑屠夫早知道李小六名声不好,没敢当即宰杀,把牛暂且留了下来。郭老爹家丢了牛,全家人焦急万分,很快在全村传的沸沸扬扬。捡粪的老头于是找到郭老爹把早上看到的叙述了一遍。郭老爹找到郑屠夫家,院门前拴着的正是自家的大黄牛,打听清楚是李小六来卖的牛,告诉郑屠夫把牛先给俺留着,急匆匆回到家里。早知道联庄李小六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没想到现在连牛都敢偷了,想到乡里乡亲的两个村又是紧挨着,报案法办了他,以后两家彼此见个面都不好看,还是私了为上策。于是,第二天就有了郭老爹趁夜来到李尚恒家,拍门惊动狗叫这一幕。
李尚恒、李尚义和李尚仁兄弟三个当时气得青面抖嘴,李小六这次给家里可算是丢尽了脸面。一阵好声好气安抚郭老爹后,李尚义留下陪着郭老爹说话,李尚恒和李尚仁急匆匆就出了家门,去找李小六。
也不用去第二家,李小六此时肯定就在刘茂盛家!兄弟二人一路上谈论着李小六,气的七窍生烟,这次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小六不可。大步流星来到刘茂盛家,一进入小院,彩灯闪烁能够亮瞎人的眼睛,香味扑鼻瞬间能把人的骨头软化,只听到明亮的房屋里传出一阵阵呵五吆六,哥俩好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的喧闹声。李尚恒与李尚仁来到房间门口,看到房间里烟雾缭绕摆有两桌酒席,周围坐满了全村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一个个醉意正浓,有的已经面红耳赤衣衫不整摇头晃脑。有的站起来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在拼命甩着手与另一人大声叫喊着划拳,现场很是热闹。坐在一群人最里边的是李小六,满手是油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大骨头。李尚恒站在门口,看着李小六喊道:“小六,小六。”
李小六没有听到,依然在啃着骨头。
“小六!”李尚恒加大了嗓门,“李小六!”
由于嗓门很大,全场人一下安静片刻,一个个摇头晃脑斜眼向门口看去,这时,只听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吆喝,是……是大叔三叔过来了,来来来,正……正好正好,快坐快坐。”
李尚恒不理会那人招呼,眼睛直直地盯着已有几分醉意歪头斜眼的李小六,强压心中怒火,声音恢复正常,说道:“小六,你出来一下。”
“有啥事不能明天说啊?你不看我这——我这正事吗,我这……”
“哎呀大叔,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屁事啊!今天六叔做东,正畅快这着呢,来来来,一块坐。”
“来,坐坐坐。”靠近门口的有几人站起来让座。
“小六,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你出来一下,出来,出来,出来我跟你说。”
“不想吃就回去,别扫了哥几个的兴致,有事明天再说。”
“你出不出来?”李尚恒两眼一瞪。
“有事明天再说,不看我正——我正吃着呢!”
“明天再说,你还想再等到明天?你吃,你吃,你好好吃!你……你……”李尚恒此时已经是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两眼眉毛竖起,四下看看有没有可拿的家伙什,没有找到,一个跨步走向前,捞起盘子里一大块猪肘肉,猛地下腰伸手抓住李小六的头发,发了疯似的把猪肘肉往李小六嘴里塞,大声狂叫:“吃——你使劲吃——我让你使劲吃——”
众人被眼前一幕瞬间惊呆,等回过神来时,李小六的嘴都已经被猪肘子上的骨头戳出了血,众人赶紧伸手去拉李尚恒,嘴里好言劝说着住手。
此时的李尚恒早已经疯狂,在众人拉扯下被李小六挣脱出手。李尚恒见势,伸手搬住饭桌,哗啦一声,满桌酒菜全部掀翻在地。
“吃——你使劲吃吧——”
此时,现场的年轻人被这阵势吓的魂飞魄散,一个个从侧边溜出房间逃之夭夭。李尚仁走过去,对坐在地上的李小六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说着:
“老丢人了你知道不?你知道不?还知道啥叫丢人现眼不……”
柜台边上的刘茂盛和高梦荷也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吓个半死,呆呆地站着没敢动弹。
李尚恒和李尚仁兄弟二人对李小六一阵拳打脚踢,抓住哭叫不止的李小六头发架起来,连拉带拽向外面走了出去。
李尚恒和李尚仁拽着李小六来到李小五家里,打开房门猛地一下把李小六推到空荡荡的房屋里,关上门开始问话。
李尚恒看着坐在地上胆战心惊的李小六说道:“小六我问你,那牛是不是你偷的?是你自己干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干的?”
李小六听大哥开口就说牛的事,知道是何缘故了,做贼心虚,六神无主,但嘴上却十分的狡辩:“牛?啥牛啊?这跟我有……有啥关系啊?”
“你还嘴硬!人家都已经找到家里来了!”李尚恒突然又大声叫喊道,同时狠踢了李小六两脚。
“你知不知道丢人啊,人家已经找到家里来了。幸好人家还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有直接把你法办,要是报了案,你这一辈子还不就毁了!现在没外人,你不要嘴硬,赶紧说清楚,该赔钱赔钱,该赔牛就赔人家一头牛!”
李小六听到那牛的主人已经找到家里来,心里清楚肯定是完全败露了。可是,偷牛卖的钱已经花出去不少,一旦承认他们还不往死里揍呀!更担心事情已经败露,自己刚刚勾搭上的一位邻村的小妮子,这下玩完了,在这十里八村以后真是没办法再见人了!明明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心里实在矛盾,嘴上却依然坚持说不是自己干的。
李尚恒与李尚仁怒不可遏,对着李小六狂风暴雨般一阵拳打脚踢。最后,李小六终于扛不住打,只好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并把兜里剩下的几百块钱也交了出去。交代清楚后,李小六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李尚恒和李尚仁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哭喊的李小六,气冲冲走出去把房门锁上,又返回到家里。对郭老爹一番赔礼道歉之后,再拿出几百块钱,凑够一千送于郭老爹。郭老爹极力推让,说,不要钱,只要把俺家的牛再给牵回来就行了。也是,人家还要用黄牛来耕地呢。李尚恒只好答应,明天一早就去郑屠夫家把牛退回来。郭老爹自然满意。李尚恒拿出二百块钱非要郭老爹拿着,郭老爹不要,说,这钱绝对不能要,你们放心吧,既然我凑个天黑来,就没打算把这事说出去,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事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牛能给俺牵回来就行了,说着就往门外走去。几人推推让让一直到大门口,郭老爹最终还是没要那二百块钱,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天一大早,李尚恒和李尚仁兄弟二人骑着自行车,赶到郑屠夫家把牛给退了回来,并且多给了二百元封口费。然后又把牛给郭老爹家送去,回到家已是中午。
中午,李尚恒去给李小六送饭,原本想见到小六再好好训斥他一番,让他重新做人,但打开房门呆住了,发现李小六此时已经疯了,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蹦一会跳,疯疯癫癫神经兮兮,满嘴胡话:“都是一个娘生的,都是一个娘生的……哈哈哈”
李尚恒依靠在门框边上慢慢蹲下,心中猛地一下涌上一股苦闷,胸口一阵阵钻心疼痛,瞬时逼得两眼泪水刷刷流淌,慢慢的开始泣不成声,手里端着的碗筷抖动不停。
刘茂盛与黄福生两家小卖部依然斗的火热,接近春节前几日,村里有几位青年要结婚,烟酒自然在两家小卖部里买,比平时倒也省了一些钱。
农历十二月二十二是个吉利的日子,今天是李中河与吴秀珍结婚的喜日。前一天,李中河家早早张贴好喜联,收拾完新房,床帐添置一新。到了下午,李中河拜了祖先,又拜了长辈和四邻。晨时四点,有人在大街上放了几个响炮,提醒娶亲的亲友起床准备娶亲。很快,在李中河家新房里,娶亲的人员开始陆陆续续聚集。大家一起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一切准备妥当,时辰一到便可以出发了。大门口停着三辆拖拉机,每一辆拖拉机车头前贴有一朵大红花,在拖拉机周围挂上几个彩色气球这便是婚车了。每位娶亲人胸前也要扎上一朵小红花,要出发时,新郎官西装革履与伴郎、娶女婆、男童和一只大公鸡等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乘上了婚车。拖拉机发动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出村子东街门,一路上不时有点燃的鞭炮扔向天空,车队顶着寒风向新娘家驶去。
娶亲队伍来到新娘家,男童抱着大公鸡接过红包下了车,双方亲友相互客套一番。新娘家安排好的抬嫁妆人员把女方嫁妆——衣柜、橱柜、被褥、衣架、缝纫机、饭桌板凳和一辆自行车等一并抬到后两辆拖拉机上。新娘家复跟一辆拖拉机,婚礼结束送亲人乘坐此车回家。
李中河在一群男女青年热热闹闹簇拥下叫开新娘闺房门。只见吴秀珍身穿一身红衣,头顶红盖头,在两位年轻媳妇搀扶下走出房间。新郎新娘并行来到新娘父母面前,为父母行拜礼,在娶亲人鸣炮催嫁三次后,新娘开始泣不成声,母亲同样动情泪下,在一群人欢欢喜喜搀扶簇拥下,新娘随新郎上了拖拉机。女儿出嫁父母不可同行去新郎家参加婚礼,只能站在院子里目送女儿离去。
迎亲车队从村子西街门入村,车队到家门口时,早有一群看新媳妇的人在此等候。鞭炮声响起,新郎先下车,有两位青壮男子抬着一把八仙椅子,让新娘脚不沾地坐在椅子上,抬着新娘进家,到家中小院跨过火盆把新娘放下。小院中聚满了围观的人,相互不断故意拥挤和嬉闹。稍作安静,由村长李尚文朗诵喜文,祝新郎李中河新娘吴秀珍喜结良缘。之后,村长主持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三鞠躬;二拜高堂喊爹娘,三鞠躬;夫妻行拜礼,一鞠躬,夫妻恩爱,再鞠躬,百年好合,三鞠躬,早生贵子。夫妻对拜行礼,身边有一群闹喜之人,嘻嘻哈哈狠按新郎新娘头顶弯腰对拜。礼毕,新郎领新娘入洞房,更有闹喜之人拦住不让,热热闹闹推推挤挤,使新郎好不容易才把新娘领入洞房。新娘坐在床边,由娶女婆用秤杆挑去蒙头红,新郎新娘开始饮交心酒,之后被闹喜之人强行按着要一对新人当众亲嘴。一阵欢闹之后,闹喜人渐渐散去,为新娘抬嫁妆人员把嫁妆安置于房间,摆放在合适位置,双方亲友开始寒暄着入坐喜宴。喜宴主要分几桌:联庄村大队干部一桌,本村德高望重之人一桌,势力大后台硬惹不起之人自然也要请来,为新娘抬嫁妆的送亲人有一两桌,新娘和送亲妇女一桌,七大姑八大姨亲戚们一两桌。
喜宴饭菜自有本村厨艺好的几人掌勺,先上一些糖果瓜子,接着是甜品,然后是几样小菜,之后是一盘盘花样翻新的菜呈上来。喜宴进行到中间,开始上有几大件:猪肘子、烧鸡、红烧鲤鱼、王八汤、羊肉火锅等,菜品越上越多,桌面上的盘子餐具往上垒了好几层。接近尾声,开始呈上汤类食物,山药红枣汤、紫菜鸡蛋汤,海鲜丸子汤等。最后上的是水果类。此时,桌面上实在放不下这么多餐具,只能抽出一些放在周围地面上,因为按照规矩不可以回撤菜盘。满满一桌丰盛的酒宴,人人吃的肚皮鼓鼓的。如此丰盛的酒菜要感谢祖宗的智慧,自古中国人就特别喜爱美食,就连老百姓中也普遍有厨艺高超之人。
喜宴进行时,除了同桌亲友互敬酒以外,新郎长辈、新郎兄长、新郎新娘、轮番一桌桌敬酒。喜宴上人声沸腾,真是热闹非凡。
大年三十夜,家家户户与往年一样欢欢喜喜过大年。刘茂盛送走今晚最后一位来买东西的客人,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彩灯闪烁的光照下,一家人默不作声开始整理收拾小院。小院收拾完毕,一家人回到房屋收拾。刘茂盛与高梦荷这几个月以来脸上的笑容拧成了习惯,即使没有客人,脸上总还是挂着笑容。由于生意实在红火,年前一直太忙,连自己家的年货都没怎么备齐,应该吃水饺的大年饭只是下了一锅面条草草了事。
把所有货物规整完毕,刘茂盛坐在柜台前看着账单开始发呆,高梦荷依然干的十分卖力,用抹布擦拭着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恨不能把桌面擦出倒影来。大儿子刘发财坐在凳子上吐着烟圈,二儿子刘发达早早躺在床上睡觉去了,三儿子刘奋进坐在灯光下看着闲书。别人家此时正在欢欢喜喜过大年,自己家这个时候终于清闲下来。突然,高梦荷把抹布啪的一声扔进水盆里,睁大眼睛盯着抹布,大口喘气,一手掐着腰站着,无名的怒火把脸涨的通红,大声说道:“他奶奶个腿,咱这一家人都别活啦!”
小屋里死一样的寂静,刘茂盛依然呆呆地盯着账单,过了一会,闷闷的随口说了一句:“妇人短见!”
“短你妈个屄!我早就说去骂他个祖宗十八代,就你打肿脸充胖子,又是暗着又是明来!这下好了,折腾个底朝天,活着还有劲没有啊?发财,我的呆儿嘞,你能不能别再逮住那烟一口接一口吸了行不行啊?你去窗台把那瓶农药拿来,咱一人一口喝了算是完事!”
“咦——你个傻娘们,你这是跟我玩的哪一出啊?敌不动我不动,他黄福生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别给我断了弦!现在你要是沉不住气非得跟我来一场内战,那就是彻彻底底输的清光遛遛啦!”
高梦荷又何尝不知,眼下两家比拼的是最后耐力,哪一家内部先闹起来哪一家肯定就输定了。在这节骨眼上,一家人能够沉住气才是关键。只可惜自己的性子天生不具有耐性的基因,眼看着把多年积攒下来的辛苦钱一天天赔进去,到现在已经是赔的底朝天,再这样下去只能依靠借债维持。一想到借债去干这窝心的事,心中的苦闷啊,恨不能拿把刀子往心脏上捅个窟窿,把苦水全都倒出来。这可真是想死死不了,吵架不让吵,心中的苦闷实在无处宣泄,只感觉浑身麻麻酥酥,两眼发昏,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扶住桌棱角,哇的一声,爹哩娘哩嚎啕大哭起来。也许哭的声音大小决定了宣泄的效果,高梦荷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震耳欲聋极为刺耳。
柜台边坐着的刘茂盛看着坐在地上大哭的高梦荷一下子惊慌起来,怒目呵斥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你这杀猪一般叫喊,是怕别人听不到,露不了馅你就不甘心是咋地?”
听刘茂盛如此说,高梦荷的哭声瞬间止住,抬头看着刘茂盛,撇着嘴,泪眼模糊,只在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只手攥成拳头,狠命地来回击打桌面。
“哎呀——妇人短见啊——你看你这怂样啊——”
“怂你妈的屄!你就别管我,给我个痛快让我死了吧!我哩爹呀我哩娘呀,呜呜呜……”高梦荷小声哭诉着,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能够痛痛快快死掉已是最大的奢望了。
刘茂盛看着高梦荷极度痛苦的表情心中不免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总感觉这傻娘们有马上崩溃的危险,实在让人担心后怕。刘茂盛脸上不自觉也表现出痛苦的表情,手掌拍着柜台看着高梦荷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可要挺住啊!行百里者半九十,在这节骨眼上,你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可是功亏一篑了呀——”
高梦荷看着自己的丈夫,家里的顶梁柱也开始表现痛苦不能够保持镇定,内心更加慌乱,脸上既不哭也不像笑,就那样拧拧巴巴别别扭扭满面通红,两眼直直地盯着刘茂盛。突然,高梦荷全身猛地一抽搐,紧接着全身开始抖动不停,上身慢慢向后躺下,嘴里竟然拱出白沫来。
“娘,您这是咋啦?”刘发财扔掉手中的烟急向高梦荷跑去。
坐在柜台前的刘茂盛看到这一幕一脸惊恐,嘴里直呼:“哎呀——哎呀呀——老天爷要亡我呀——”
刘奋进也赶紧扔掉手中的书,急向母亲那边跑去。刘发财扶起母亲,用拇指很掐高梦荷人中,掐了半天高梦荷依然没有反应,翻着白眼,嘴里的白沫越拱越多,嘴巴也已经歪斜。刘茂盛这个时候哎呀哎呀叫喊着,也慌慌张张走了过来,蹲下帮高梦荷揉一揉太阳穴,捏一捏全身,拍一拍脸。突然,高梦荷歪斜着嘴巴哇的一声哭喊,醒了过来。高梦荷意识刚一清醒,竟然没有忘记哭喊声不可以太大,自己又强压住哭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身边蹲着的刘茂盛哭丧着脸说道:“哭吧,哭吧,大声哭出来吧,再咋地也没命重要啊!哭吧,没事,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高梦荷看着刘茂盛,嘴唇黑紫发抖,眼泪刷刷流淌,许久终于又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高梦荷由两位儿子架着躺在床上继续哭,刘茂盛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额头,心想:“唉——是该收手的时候了,再继续下去看样子势必会家破人亡啊!收手吧——反正他黄福生也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胜了败了谁都不占光。再一想想,自己与黄福生也没他娘的什么仇啊!主要是为争口气,败了的家族名声不好,免不了别人说闲话。自己家真是败不起呀,发财过了年都已经二十四啦,这几年相了几个对象总是成不了,在外面混天下也混的不咋地!老二也已经十九了,从小这孩子有点小聪明,心眼小有点懒,别人家孩子有的十六岁就已经订婚了,老二到现在连个给提亲的都没有!老三正上着学,如果两位哥哥打了光棍,也难保老三能够娶上媳妇啊!这次一败,名誉还不彻底扫地,人家会说咱输了底气,谁家的姑娘还会愿意嫁到咱家里来啊!唉——要埋怨就怨命不好吧,老天爷要亡咱,咱有三头六臂也挺不过去呀!当务之急是要有个万全之策,找个好台阶下,方能守住全家名誉,不至于一败涂地……”
听着高梦荷惊天动地的哭声,刘茂盛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注意:“对,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对外人说也合情合理,高梦荷不在了,大儿子二儿子过年后让他们去外地打工,只留我一人忙不过来,自然而然也就收手不干了,这样最合情合理。对,就这么干!”
刘茂盛打定了注意,把大儿子叫过来让他和老二一起,准备好地板车推到门口,今晚就出发,把高梦荷拉到亲戚家去住。吩咐好儿子,刘茂盛走到高梦荷床前,对高梦荷说道:“你先别哭了,听我说,我有了注意,你去你姐家住着,外人问,我就说你滑倒摔伤住了医院。老大老二我让他去外地打工,只剩我一人忙不过来,我把咱家剩下的货慢慢处理掉就关掉小卖部。今晚就把你送过去,出门时你别哭,出了村你想怎么哭由你。”
刘茂盛说着就开始卷起铺盖往外抱。高梦荷倒也听得明白,立刻止住那使人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小声呜呜着。
地板车铺上被褥,几人抬着此时已经不能走路的高梦荷,把她放在地板车上。高梦荷身上盖着被褥躺在地板车上,再找几件高梦荷的替换衣物带上,刘奋进留下看家,刘茂盛拉着地板车,两位儿子帮推着,趁着黑夜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向着村外消无声息地走去。来到村外空阔的田野间,高梦荷那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又响彻天际,把那张灯结彩阖家欢乐的大年夜生生的给撕开一个大口子。
又是一年春风来。黄福生也的确伤到了元气,春节一过,酒肉饭菜的生意不再做了,只保留了牌场和麻将桌供人们休闲娱乐和赌博。后来,黄福生发现刘茂盛的小卖部要关门了,因担心赌博生事,索性把牌场和麻将桌也撤掉,让小卖部恢复到从前的太平模样,但是,喜欢玩牌赌博的人很是不愿意,无奈只好保留下来。人们的生活随着两家小卖部恶性竞争的落幕生活又恢复到常态,再也没有每天竖着耳朵听大喇叭播报的激情了。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柔和的春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轻松自在。每天,太阳日落西山后,广场上依然聚集了很多前来观看电视节目的人。与前两年比起来,现在每天来广场上看电视节目的人少了许多,因为自从杜大小家买了第一台私人电视机之后,到目前联庄已有几户人家也买了私人的黑白电视机。谁家买了电视机,周围邻居每天晚上便会聚集在这户人家看电视节目,去广场上看电视节目的人自然也就少了些。但对于小孩们来说去广场上看电视节目依然是最理想的场所,因为,如果是在别人家,小孩玩耍吵闹总会被这家主人呵斥住。
李卫华与李卫国依然每天晚饭后搬着小凳子早早去广场上占地方。今天看完动画片,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联播,李卫华与好朋友们又跑到周边去玩耍,在广场南边墙角下,看到有四五位八九岁的小孩围坐在半耳朵身边,正在听他讲故事。半耳朵远远看到李卫华,对他招手呼喊道:“电视混,过来,过来,听我给你讲故事。”
“你讲的我都听过啦。”李卫华和伙伴们一边向半耳朵走去,一边说道。
“这次讲讲你爹的故事咋样。”
因为大人们不愿意翻来覆去听半耳朵讲他打仗的事,而半耳朵自从打仗回来,就变成了一位十分爱唠叨总想给别人讲故事的人,所以小孩就成了半耳朵诉说和讲故事的最理想对象,每每遇到小孩就招手把他引过来给孩子们讲故事。
李卫华与伙伴们来到半耳朵身边,坐在地上看着半耳朵说道。
“俺爹没故事。”
“你爹没给你讲过他搬运炮弹的故事?”
“俺爹没打仗。”
“干后勤那也是上战场打仗,当年没有后勤战士冒着枪林弹雨把我从战场上抬下来,我就死在那了!你爹没有给你讲过把缺胳膊断腿流肠子的人从阵地上抬下来的故事?”
“没有。”
“那倒也是,我在后方养伤时看到被抬下来的伤员往往比我在阵地上看到的死人更惨!刚开始时最激烈,我听说只一两天功夫就伤亡五六千人。一下子太多人被抬到后方来不及治疗,很多人眼巴巴看着就死掉了!”说到这里,半耳朵突然若有所思,神情木呐。
“半耳朵,你怕不怕死?”
“咦——这还用问吗,当然怕死啦!不过,上了战场还真的一点不怕死!”感觉孩子们好像没有听明白,半耳朵又解释一番道:
“现在在家里我当然怕死喽,我活着还得养爹娘老婆孩子呢,谁不怕死呀!上了战场那可就不一样啦,死在战场上那叫死得其所——值!你们还都是光腚小孩,说了你们也不懂。那时候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死掉了,比自己死掉还难受,不信你们去问问黄二狗,他参战时是班长,是后几次战役上去的。八四年打老山,他的一个班死的只剩下他一个班长了!”
“黄二狗从来不给我们讲故事。”有位小孩说道。
“我看他也快魔道了,现在傻儿巴叽的,最好别让他给你们讲故事,他会把你们当成越南兵给枪毙喽!”
“越南兵长啥样?”
“长啥样?他们跟咱长得一样呗,有胳膊有腿,两只眼睛一张嘴。”
“你见过?”
“见过,见过一位被我打死的越南兵。”说到这里,半耳朵又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又接着说道:
“快要炮轰时,俺们连长让我去六班传个口信。六班在另一个山头上,我传完口信回到半山腰,越过一个大石头,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位越南兵正猫着腰向我走来。那越南兵也是同一时间看到我,我们俩当时都一愣,慌忙趴下身朝着对方一口气把一梭子弹打了个精光,竟然谁也没打中谁,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的眼睛死死盯住越南兵,伸手去摸弹夹,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当时快把我给吓死了,我一着急就开始在身上胡乱摸,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弹夹来,上了枪膛,我咬着牙开着枪就向那越南兵跑去。没想到那个越南兵比我还紧张,他现在还没摸出弹夹来,看我冲了过来一下子慌了神,站起来就想逃跑,被我一梭子弹还是撂倒了。我走到他跟前,看他身上被我打了好几个窟窿,一会功夫流了很多血。我把他翻过身,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始盯着我看。过了一会,我看他开始全身发抖,一只胳膊抖抖晃晃翘了起来,向他刚才趴着的地方一伸,我看过去,原来他的一个小绿包落在了那里,他是想让我帮他捡过来。我看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看着他倒退过去帮他捡了过来,放在他肚皮上,他那只抖抖晃晃的胳膊抬起来就抱住了他的包,然后张着嘴呜呜两声就咽了气。
他死了也没闭上眼睛,眼睛依然瞪的很大。看着他我一直打哆嗦,虽说不怕死,但到了要死的关头还是紧张的发抖。打死了他,我还没回过神来,要是先摸出弹夹来的是他,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我对他说,兄弟,你也别怨俺,你有你的国俺有俺的国,你死我死都一样,死得其所别回头,谁让咱俩遇到了呢!
我想看看他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打开一看,其实没啥重要的东西,就几件衣服和一张全家福照片,原来越南人也照全家福。照片上看,他一家只有四口人,除了他爹娘,还有一位应该是妹妹,因为说是媳妇太小,说是女儿又太大。我看着他的全家福,我就想起了俺爹和俺娘,再一想想我那些战死的兄弟,哪一个不是爹养的娘生的呀!那一片一片的倒啊,你说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咱的国咱的家啊!上了战场,命就别想着是自己的,舍命杀敌卫的是国保的是家,谁一辈子也免不了死,来世上走一遭,只要死得其所,就值!
我把越南人的照片放在他胸前,想让他两手按住,我想那是他临死让我帮他拿包的原因吧。刚扶好他的两只手,谁知,那边的炮弹嗖嗖嗖就飞过来啦。轰轰隆隆炸的碎石乱飞,我顺着势打了几个滚,最后爬到一个弹坑里。那弹坑里的土烫的我手疼,顾不得那么多,我死死的趴在弹坑里。听着周围轰轰轰的爆炸声,也不知咋的,我心里七上八下老想着越南人的那张照片。他一家人都是笑着拍的照片,现在人死了一个炮子落在他身边还不给炸个粉碎啊,家里人连个全尸也看不到!我也许是让爆炸声给震傻了,趴在炮坑里总是想这个事,他到临死两眼看着我请我把他的包拿过来,人都死了留个全尸也能!那个时候就剩了这么一根筋,心里老想着,我死了被炸个粉碎,连个埋我的坟里估计都找不到一块肉来埋!一狠心,他奶奶的,反正死的心早就准备好了,我一股脑就冲了出去,抓住越南人的衣领就往弹坑这边拉。眼看着离爆炸的一颗炮弹那么远,谁知道轰的一声,噼里啪啦还是被炸着了,半边头皮当时就被轰烂,身上一下子冒出好几个血窟窿,脑袋里面嗡嗡嗡的响,天旋地转我就晕了过去。
我醒来就躺在后勤医院了。别人问我怎么受的伤,我一直没敢说真话,那时候多傻啊,为了一具越南人的尸体,把自己炸个脑袋开花,说出来还不让人家笑话死!后来,部队要给我记功,我不要,这算哪门子立功啊!我想我是打仗打傻了,伤好了以后我就办了退伍复原回家来了。”
“这些你都给我们讲过了。”李卫华说道。
“给你们几位讲过了,给这几位小家伙还没讲过呢。”半耳朵用手抚摸了一下身边一位八九岁小孩的脑袋,笑着说道。
“你再讲个新的故事呗。”
“不讲了,不讲了,快到播放《西游记》时间了,走,看电视去。”
“哎呀,再讲个呗,再讲个呗。”半耳朵身边的几位小孩听得意犹未尽,吵闹着半耳朵再讲一个故事。
“再讲个故事都太长,耽误看电视,我就给你们唱首歌吧,我跟收音机里的歌唱家学唱的。”
身边的小家伙们一个个打起十分的精神,看着半耳朵准备听他唱歌。只见半耳朵捋了捋喉咙,清了清嗓子,用低沉而又浑厚、高亢中又显得有些迷离、清晰中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唱道: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