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杀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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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仙山上,胖瘦道童手拿浮尘,看着在台阶上已经等了三天两夜的和尚,抹了一把已经说的干裂的嘴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师,我家道爷真的云游去了,您就是在这里等个一年半载也等不到啊。还是快请回去吧。”
浮生猛地站了起来,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愠色。两个道童还在喃喃不休,浮生一挥手,可怜那两个小道童就这样挂在定仙山石门旁边的两棵大树的树杈上。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一胖一瘦两位道童在枝头摇摆着自己的双腿,不停地叫道。
浮生连看都没看一眼,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一发功,石门就开了。刚刚迈入一只脚,就听见身后道童的叫唤:“臭和尚,实话告诉你,你就算把我们绑起来也进不了太虚观!”
浮生身形一顿。顿时,眼前庭院中闪现了几道白刃的光芒。是一个八卦图,连接着石门和太虚观的正门。只见那八卦图上的道道白光铺天盖地而来,从四面八方射向浮生。
不好!
浮生一个翻身,躲过了几道光刃。
这老道也太过阴险!太虚观是他的地盘,八阵图为上古迷阵。相传是诸葛亮所做,后来前朝杜甫有诗云“江流名不转,遗恨失吞吴。”就算是要破阵,自己也得有时间来琢磨,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除?
太虚观内,开始燃起了道道白烟。昏定时刻,这是里面的道人在给师祖进香。浮生看了一眼愈来愈黑的天色,突然间,嘴角咧出一抹笑意。
路修篁垂下长长的黑发,穿着白色的青竹道袍。进香之后,便坐在团蒲上面默念《道德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念着念着,总觉得自己的耳边恩冷风嗖嗖。
“轰——”的一声巨响,路修篁一睁开眼,便看见那讨厌的白脸和尚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路修篁一扫浮尘,一转眼便看见和尚背后巨大的光亮。
他!竟然!……
……活活把太虚观的后墙给拆了!!!……
好歹也是一个知名的修为有成的道士,第一次被一个和尚这样欺负!
路修篁觉得自己不淡定了,刚刚握着浮尘的那手开始剧烈地发抖。
“臭和尚,你……你怎么能来拆我太虚观!”
“回禀道长,正门被您下了八阵图,贫僧只好从其他地方破墙而入。”说完,浮生双手合十,竟是一脸无辜的模样,脸上丝毫没有内疚之情。
“好你个臭和尚!道观被你拆了,我们定仙山穷乡僻壤,香火寥寥,没钱盖房子,你说怎么办?”路修篁白了一眼浮生,双手抱在怀里。
“要钱还不容易,只要道长愿意跟贫僧跑一趟兴庆府甘露殿,想要多少赏银尽管提。”浮生谆谆善诱之。
“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路修篁一听兴庆府,捂着耳朵摇头说道。
浮生眼看着眼前这反应过激的道人,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出手把他打晕带过去。忽然间,路修篁回头一笑:“要我过去,也可以。”
浮生:。。。。。。
甘露殿内,李元昊看见眼前两人从天而降的时候简直是一脸懵逼。就连一直冰块脸的林高远也忍不住轻哧了一声。眼前,一向喜形不露于色超凡脱俗举止优雅不容亵渎的国师,竟然被那怪道人路修篁骑在头上!
“走,我去看看这女娃儿。”路修篁用手轻轻一敲浮生的脑袋。浮生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回来的路上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心经》,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与这道人相处。
路修篁端坐在浮生的肩头,扫视了一圈躺在龙床上紧闭着眼睛的云端。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臭和尚,就知道你找我不是什么好事情!这种逆天改命的事可是要折阳寿的。罪过罪过!”说完,又伸手敲了一下浮生光滑的脑袋,这才念念不舍地从自己道袍的最深处,刨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丹药丸。
“‘宁悔嫦娥偷灵药,不舍九转回魂丹。’老道三十六年才炼成的一颗九转回魂丹啊,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炼一颗。呜呜呜呜……”
头顶那人拿着丹药硬是唠唠叨叨了好半天,就是舍不得把丹丸塞到云端嘴中。浮生瞥见那长明灯,就剩下一点点微弱的余光。再也不顾头顶上的老道,一伸手,直接把路修篁手中的丹药抢了过来。狠狠一甩,路修篁就被重重地摔到了龙床那头。浮生一挥衣袖,将九转回魂丹塞进云端口中,暗施功力,那丹药便从云端的口中,顺着食道,缓缓移到胃部。
路修篁看见云端口中被吞咽的丹药,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与此同时,长明灯……熄了。
云端长长细细仿如团扇的睫羽在风中动了一动,继而,缓缓地睁开了她那澄澈而明亮的眸子。
“耶!醒啦醒啦!”李元昊回头,甘露殿旁边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窗户外面,伸出了几个黑漆漆的小脑袋。高兴地大叫着的是李乘欢,在后面抿着嘴一脸腼腆的是太子李宁明。
元昊白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高远:“说好了不让人进来,你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先是连野利荣仁那个书生都拦不住,现在连几个孩子都发觉不了。”说完,就走向云端的身旁,紧紧握住云端冰凉的小手。
林高远瞥了一眼窗外的李乘欢,默默地低下了头。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元昊盯着死而复生的云端,喉咙中似有东西在滚动着。
不曾想到,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他!
云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感知到眼前这位帝王一脸瘦削,双眼通红,正眼巴巴关切地看着自己。
“陛下为了你,三天三夜没吃一粒米,没合一次眼啊!”李元昊身后,贴身太监苏七叹道。
“父皇……”云端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要比划着什么,却被李元昊紧紧握住。
李元昊把云端的手拉到自己的脸颊处,在那冰冰凉凉的小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哽咽着说道:“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云端心里一动,心底一股暖流在缓缓流动,伸出来的手就势从元昊脸上,滑到他那布满血丝的眼袋处。头一歪,便就势躺入了李元昊宽阔而又温暖的怀抱中。
“小哑巴,你都睡了快七天了,别再睡了。”李乘欢忽然伸出自己的爪子,捅着云端的腋窝,吃吃地说道。
云端痒的难受,便把脑袋从元昊怀里伸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尝遍竟然围着一圈人!面带笑意看着自己的美貌和尚,一脸关切的李乘欢,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还有不知所措瞧瞧观望的李宁明。以及……
云端把视线移到眼前,惊愕地发现床头边竟然有个怪老道,满脸怒气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床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监苏七早早地让腆膳厨备好了温热的粥,端给李元昊。
“主子,饿了三天了,趁热喝了吧。”
李元昊接过粥,并没有自己先喝,而是先挖了一小勺,喂进云端口中。然后,才自己喝一勺。父女俩,一人一勺,沉溺于这温热的粥中,画面极为温馨。一时间,竟未顾及身边的其他人。
还未喝到一小半,甘露殿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来人是长安殿的管事宫女曲琳琅,那宫女一进大殿,便跪在地上,叫道:“陛下,事出紧急,我们娘娘请您即刻去清凉宫!”
元昊一愣,立即放下手中的粥,朝清凉宫方向走去。
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李乘欢突然右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心中一股不祥之感突然涌了上来。她紧紧握住楚云端的小手,颤抖地说道:“小哑巴,我怕……陪我去看看!”
清凉宫内。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争执。
短短几天之内,没了父亲,没了姑姑,没了整个卫慕家族。自己又被囚禁在这后宫的权力的巅峰所在地,那么多后宫女人向往的正宫清凉宫。卫慕铃花披散着头发,本来漆黑如瀑的发饰也被弄的七零八落,掉落了满满一地。她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薄罗月纱,肩头也随意地露了出来,胜雪的肌肤在这纱衣里若隐若现。
豫章王李成遇苦苦哀求道:“铃花,别傻了!跟我走吧,就咱们两个人,去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好。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敢杀,何况是你呢?”
卫慕铃花满脸泪水,拼命摇头道:“我走不了,你快走吧。我已是将死之人,不想再拖累你。”说着,就拼命甩开被李成遇紧握着双手。由于动作过猛,卫慕铃花往前一跌。
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李成遇心中焦急,顾不得男女大防,急忙栖身上前搂住卫慕铃花。
就在此时,清凉宫的门突然间敞开了。眼前景象,在外人看来确实过分香艳,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好一场大戏啊!”清凉宫的大门被打开,先进来的是颐指气使满身珠光宝气的野利都兰。
紧接着,在野利都兰的身后,是阴沉着脸的李元昊。再后面,是李宁明,李乘欢,楚云端三个小家伙。
“父亲,你真的想要自己走?连母亲、连承欢都不愿意要?”李乘欢颤巍巍地抽泣着,问向豫章王。她的小嘴向下弯成一道弧,眼泪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样簌簌地落下。
“乘欢,你不明白的……”李成遇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卫慕皇后放了下来,面如土色。刚刚的场景,任谁看见,都会误会的。
“你看,还是连累了你。”卫慕皇后看向李成遇,满脸歉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来人,将豫章王一家禁足王府;将废后卫慕铃花押入大牢,待产下龙子后处死。”李元昊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慢着——”野利贵妃叫道。接着,抬头看向元昊,露出一个娇艳的笑容。
“陛下,卫慕铃花肚子里怀着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如果留下这样的孽子,后患无穷。”
“你胡说!”卫慕铃花看向野利都兰,手指紧紧攥着身上的仅穿着的薄罗月纱。她心中恼怒,一用劲儿,纱衣就被撕毁了一片。
野利都兰勾起嘴角,大笑着说道:“瞧你那狐媚模样,我有没有胡说,一查便知。宫里人都能看出,你这肚子最起码八月有余。现在才六月初,去年一年陛下都在吐谷浑,与吐蕃部落作战。接着,年后,转去了西凉,接回了纯禧公主;就连蓬莱殿的柔妃还是陛下差人送回的。你倒是说说,陛下不在兴庆宫,姐姐莫不是梦中受孕?嗯?”最后的那个“嗯”字,野利贵妃语调一转,特意拖的长长的。
卫慕铃花哪曾受过此番羞辱,咬牙委屈地看向李元昊。但见元昊一脸冷漠,顿时万念俱灰,又生生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姐姐没话说了吧。那我告诉你,这孩子就是豫章王的。去年十月二十五,豫章王正好从夏州悄悄潜回兴庆宫,单单只找你来相会。起居录里记的清清楚楚,你敢说没这回事儿!”
卫慕铃花眼泪汪汪地看向李元昊,元昊立马别过头去。
……怎么会是这样?……
罢了,你不是要我们母子俩的这条命吗?拿去便是。
心如刀绞一般疼痛,卫慕铃花不愿再做辩解,点头道:“是。”
李乘欢立即瞪向豫章王,不甘心地问道:“父王,你回来真的来找过皇后娘娘?”她嘴中这样问着,紧紧捏着云端的手却在不停地抖动着。
豫章王低头道:“我是来找过铃花,但是……我……”
“来人,将豫章王、清河郡主押回豫章王府!”李成遇话还没有说完,李元昊便面露凶光,下了命令。
李乘欢看向云端,临走前给云端做了个口型:“找我。”然后,掏出贴身的鞭子,交给云端。在清凉宫冰凉透骨的空气中,清脆的铃铛声久久回荡着……
“小哑巴,你知道吗?这个鞭子的名字,是父王从皇后娘娘的闺名中截取的,它叫做铃鞭。父王从来都没爱过母妃,也没有爱过我。”李乘欢满脸泪水。
豫章王一走,卫慕铃花忽然间擦干了泪水,冷笑着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看向李元昊,冷冷地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李元昊躲过那凄凉而决绝的眼神,牙关紧咬,终于在牙缝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沉河。”
听到答案之后,卫慕铃花不再悲伤,倒是释然地一笑:“是啊,谋反、通·奸,随便一条都可处以极刑。”
说完,竟无视清凉宫正殿一群人立在里面,自己晃悠悠慢腾腾地走进了内殿。
“华阳!给本宫梳妆。”
半柱香之后,再出来时,卫慕铃花的妆容蓦然一变。只见她长发挽起,梳成流云髻,正中间处,头戴百鸟朝凤步摇。两侧,再戴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两旁垂下长长紫玉璎珞至肩膀,额际坠着一弯玉月,耳挂苍山碧玉坠,身着一袭金红色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绣以凤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即使孕肚挺起,依旧不显臃肿。端的是神仙下凡,美艳不可逼视。
她一步一停,那名唤华阳的宫女便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托起长长地裙摆,一步一停,像是去奔赴一个隆重的葬礼一般。
她径直走过野利都兰的身旁,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她卫慕铃花也比野利都兰更为高贵。走到云端身边的时候,卫慕铃花忽然停下脚步,对云端一勾手指。云端见状,乖巧地走了上去。
卫慕铃花红唇微扬,把脖子上系着的一弯玉月摘了下来,套在云端的脖颈处。然后,在云端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这之后,卫慕铃花从容地走了出去。一袭华服,双眼直视天穹,嘴角一抹笑意,任由宫人将其抬到黄河口,坠入滚滚的黄河水中。
就算死,也要死的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