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知道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对他来说，所有不可量化的东西，都令人恐慌，包括感情。

    他只觉得自己很心寒，他斜靠在出租车后座的靠椅上，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虚脱无力。他从前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谁负担起什么，他人生最大的梦想或许便是想要一个家，想要简单的生活，他想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爱护他，也想过谢冲或许就是他一直苦苦等待的人。

    可方才谢冲的一句话，直接将他以往所有的隐隐期待和侥幸全部浇熄，他从前的一切渴求和期待，统统在那样一句话之下，全都变成了笑话。

    身份的鸿沟才是最难以逾越的，淼淼忍不住怪自己好笑，一个鬼巷长大的人，竟然还敢指望能与谢冲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比肩？真是天真！

    谢冲坐在副驾驶，偶尔也会回头看看身后的淼淼，可淼淼却始终一动不动，半倚靠着汽车后座，看起来疲累不堪。他不挣扎，也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很轻，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虚无缥缈。

    谢冲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所有的话语却终究还是含在喉头，根本吐不出来。

    拐过第三个红绿灯路口，谢冲终于被手机铃声所打断，得以抽出杂乱无着的心神。

    电话是助理打来的，谢冲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他顿了顿，紧接着回头又望了身后的淼淼一眼。

    然后他压低声音，向电话那头背出了淼淼现在居住的小区的名字和门牌，然后吩咐道：“你找人去，把里面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再跟房东把房子退了。打包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儿，尤其是身份证和户口本，先送到机场来。”

    谢冲其实早有打算，他一路上盘算着该如何向淼淼开口。他回头看他，却见淼淼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睛已经闭上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淼淼无声的抗议让谢冲的心里愈发不爽，方才一起团丸子的些许温情和烂漫，还有两人初遇时那些温热的眉眼，仍旧在谢冲心中挥之不去。这一整天的遭遇，让谢冲的心里止不住的忽上忽下，从见到淼淼时那一刻的喜悦，再到后来与淼淼共处时的舒坦——他只想把这一切都留在自己身边，他想拥有淼淼的全部！但他当时不能说，到现在，又更是说不出口。

    弯来绕去，两人之间的一切太像是谢冲自己的一厢情愿，从看到淼淼对冯小飞的温柔和亲近，还有冯小飞对他理所当然的拥抱和维护，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意中深深刺激着谢冲的内心。

    他忍不住怀疑，淼淼的所有微笑和客气原来都不是真的，他对冯小飞，才是真的。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他才发觉，自己在淼淼心中或许连冯小飞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淼淼此刻的行为早已足够说明一切。他躺在后座，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因为自己棒打鸳鸯，让淼淼离开了冯小飞的身旁！

    谢冲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愤闷，他越想越气，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下车去，把冯小飞揍个半死！

    他原以为淼淼爱他，后知后觉地想要弥补。可原来，却不过是误会了淼淼看他的眼神，曲解了淼淼的温柔与善解人意罢了。

    怀疑一旦生出，便似汹涌的江水。

    谢冲心中五味杂陈，愤懑不堪却又无可奈何。他可以拥有一切控制一切，他可以努力，可以绝地逢生，甚至可以费尽心机，只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不服输不放弃，却唯独只有想要一个人的真心，却又求而不得的时候···他发现，他无可奈何。

    助理的办事效率奇高，不多时就给他们送来了证件办理登机。

    两人很快回到原来的城市，下了飞机便有人来接。

    一路的旅程劳顿，此时的淼淼仿佛乖顺得如同一团棉花，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再无以往的灵气与温和，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种被抽离灵魂一般的顺从和木然。谢冲牵着他过了安检，又牵着他出闸，他始终乖乖顺顺，一言不发。

    车上，谢冲扶他坐了后座，自己也坐在淼淼身侧，他沉下脸，轻轻挨过他的耳侧，主动说道：“现在天色晚了，别墅就不去了，咱们去我市中心的那套公寓，如果你喜欢，咱们以后也可以一直住在那里，我以前常住那里，从没带别人去过。那儿交通方便一些，小区管理也比较好。”

    “嗯。”淼淼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

    谢冲扭头看他波澜不惊的眉眼，总觉得有些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对了，我明天下午我有空，到时候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去把护照办了。”

    “好。”淼淼依旧面无表情，整个人浑身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凉。

    谢冲终于有些恼火：“你就不想问问我，办护照要做什么？”

    “都好。”淼淼呆呆地，看着车前的空隙：“谢总您决定了，就好。”

    “别叫我谢总！”谢冲忍不住低吼出来，咬着牙忍无可忍。

    他说着掰过淼淼的双肩，却又顾忌前座的司机，只得压着声音，气急败坏骂了一句：“你他妈摆出这副臭脸给谁看？你就这么讨厌我？！”

    淼淼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他垂着眼睛，刚好看到谢冲紧握着的暴出青筋的拳头。

    他的身体有些止不住微微颤抖，总觉得这个拳头下一秒似乎就要往自己身上砸来。淼淼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似的，不躲也不避，像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而最后，拳头终究还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等来了谢冲重重地一声叹息。

    “算了，回家再说吧。”谢冲说着放开他，转身靠了回去。

    市区的公寓很棒，说是公寓，面积却不算小，两百多平，上下错层，装修不错，最重要的是地段上佳，距离城市cbd非常近，绝不会比别墅便宜。鞋柜里只有一双拖鞋，有点大，谢冲把他拿出来，放在淼淼脚边：“你先将就着穿，明天我再让人给你准备新的来。”

    说着，他把鞋袜都脱了扔在玄关，然后光脚走进了屋子。公寓很整洁，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水生的鲜花，看得出来有专人定期打扫。

    淼淼不说话，只跟在谢冲身后无声地看着。谢冲在前面一扇一扇地推门，给他介绍：“这是主卧，咱们以后就睡在这里，外边有个阳台，很大，视野也好。你有空可以在那里画画。”

    淼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苦笑了一下：“我以后，不画了。”

    谢冲扭头看了他一眼，只当他在抗议，别过眼，忍住脾气：“不想画便不画吧。”

    他不喜欢自己这种自作多情的讨好，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淼淼的反应在他看来，都是看似温和的抵抗。

    他接着推开又一个房门，指着里面一堆与客厅和卧室格格不入的杂乱的桌子，道：“这是书房，我不放心外人整理，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收拾一下。”

    这句话不是询问，也不是祈求，淼淼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参观完房子，两个人不知为何都有些疲惫不堪，像是刚被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滴滴哒哒混着满身的冰棱子，都觉得与气氛格格不入，胸口缠着一团乱麻似的，浑身难受。

    谢冲打电话定了外卖，菜色是他常订的，中餐，杯盘盅盏都有，摆了满满一桌。

    整整一天，两人都累了，不仅是身体，心更是疲惫不堪。

    谢冲起身到酒柜取了瓶红酒，走回饭厅，坐在了淼淼对面，然后他不再说话，取了酒瓶上的木塞，直接倒到红酒杯里，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淼淼看得心惊，筷子也有些拿不稳，他食不下咽，只觉得满桌子的珍奇美味摆在面前，对他来说都如同嚼蜡一般。

    这是两人吃得最沉默的一顿饭，淼淼几乎将头埋进碗里，低垂着，自动隔绝周遭的一切。

    谢冲自斟自饮，故意买醉，很快，一瓶酒便都见了底···

    吃完这顿难熬的晚饭，谢冲早已醉的人事不省。

    淼淼扶他到卧室躺着，自己返身去收拾残局。

    洗碗擦桌子回来，淼淼推门进了卧室，却见原本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谢冲，竟不知何时已经起来，坐在床角，迷迷瞪瞪地远远看他。

    “你去洗澡了？”谢冲的语气有些含糊，还带着些酒醉后的混音。

    淼淼站在那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你···不生气啦？”

    “你过来...”谢冲似乎没听清淼淼的话，只招了招手：“再过来一些。”

    他坐在床边，看着淼淼诚惶诚恐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俯身过来，一把环住了淼淼柔软的腰肢，把头轻轻靠在他软软的肚子上。

    淼淼吓了一跳，只觉得腹部汩汩发烫，跟谢冲额头相触的位置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像是有什么在流淌一般。

    谢冲醉了，淼淼却没有。

    淼淼觉得心疼，为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了的谢冲，也为了自己。他两手轻轻托住谢冲靠来的脑袋，然后慢慢地往自己的怀里揽了一揽。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纠缠反复，仿佛像两条在岸上早已搁浅的鱼，在这段看似绝望的关系里，努力汲取着自己想象中，早已遗失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