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蒋新宇走了，冯小飞立刻跑到门边，将门反锁。冯小飞的手还放在门把上，眸色不定，嘴里小小的呼出一口气。

    转过身来，冯小飞就看到淼淼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愣了一下，这才有些尴尬。

    “你…先躺下，我给你削苹果吃吧。”冯小飞眼神有些躲闪，生怕方才蒋新宇的那番话刺激到了淼淼，可又不敢明说。便只得走过去，小心避开他那只缠着一圈圈绷带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右手，扶淼淼坐回了床上。

    淼淼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能说些什么。紧抿着唇，完好的左手放在被子上，无意识的握紧。

    冯小飞头也不抬的拖了个凳子过来，再拿了个塑料袋垫在腿上，沉默地削起苹果。

    淼淼有些犹豫，今天的事情，本来和冯小飞没有太多关系，可他对自己如此关心，他却这么瞒他，淼淼总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淼淼下意识的看着冯小飞的手，发现冯小飞果真没有吹牛，苹果皮薄薄地一条连着，很快就削好了一半。

    冯小飞被淼淼盯的有些不自在，又见淼淼始终没有说话，便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那些在工地里欺负你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冯小飞眼神飘忽的看着一处，状似无意问了句：“是……谢冲吧？”

    “不是！”淼淼听到那个名字，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大声反驳，随后却越来越小声，有些支支吾吾的辩解：“不是他，是……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以前？那你，刚才为什么答应出国？”冯小飞有些不可置信，面露困惑，他抬头看向淼淼：“再说你、你以前，又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小飞……”淼淼有些犹豫，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见冯小飞忽然板起脸，把水果刀拍回床头柜上。

    “你自己说了什么都听我的！”冯小飞心里气急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假装嗔怒：“还、还是不是朋友啦！”

    淼淼被他拍刀子的动作给吓了一跳，随即听着冯小飞的话，有些迟疑的望着冯小飞的脸，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飞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多想。”淼淼低垂着眸子，望着自己的伤手出神。

    “你先说，说了我再决定要不要多想！”冯小飞有些愤愤望了淼淼一眼，随后才重新拿起水果刀。

    “好吧。”淼淼看着冯小飞愤愤的样子，心里却松了口气，小小的笑了一下，随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我曾经有个妹妹，她才叫淼淼。”

    冯小飞愣了一下，一头雾水。

    “嗯，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从头开始吧。”淼淼抿了抿嘴唇，左手将受伤的右手摆了摆正，然后慢慢地躺回床上。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赌徒，终日无所事事，混迹在西郊城外的烂尾巷里。我母亲没有工作，人又懒，家里从我小时候起，就只得靠政府救济，艰难为生。我出生之后，我爸没有说担当起教养我的责任，反而更加的沉溺花天酒地，整天整天的找不着人。我妈忍了小半辈子，每天等到的却是父亲喝酒回家后的打骂。不仅如此，后来他还将家里仅有的那套砖瓦房子贷了钱，最后全部赌了个精光。我妈一怒之下申请离婚，改嫁给了一个外地来的卖糖饼的小贩……那时侯我刚满12岁。”说着淼淼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那时候的一幕幕都还在眼前，就像……就像才发生似得。

    “淼淼…”冯小飞嗫嚅地喊了一声，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忍不住替他难过。

    “那个小贩对我妈很好，特别好。可他却从来不让我叫他爸爸。”淼淼抬头望了冯小飞一眼，突然自嘲的笑笑：“我大概从没告诉过你吧？我妈妈长得很漂亮，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

    冯小飞忙不迭点了点头，看淼淼的模样他就知道所言不假。

    “没过一年，他们就有了一个孩子，取名叫淼淼，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不过可惜，可惜她只活了一年不到，都来不及周岁就……我只有妹妹活着的，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算的上我人生中度过得最幸福的时光。虽然我永远都和那个家格格不入，但起码那时候，我还可以上学，回家就能有饭吃，就算过得清贫，不用担心会被人歧视，也不需要防备会被人伤害，更不需要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发愁。我后来改名叫淼淼，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冯小飞，说：“因为我羡慕她。”

    说着，他捧过冯小飞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接着道：“妹妹去世后没多久，我继父也出车祸死了……司机肇事逃逸，至今都找不到人。我妈妈不是个多坚强的人，连续两次的婚姻都没个好结果，而且妹妹也才去世……我妈自那之后，便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没有再嫁。”淼淼表情淡淡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身边混迹的都是一群最市侩也最恐怖的人。我妈为了养活我们俩，不得已出去工作，可你也知道，她吃不了苦。”淼淼苦笑一声，他爸爸虽混蛋，一开始却很爱妈妈的，从没让她出去工作。后来继父也是宠爱她的，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是娇气的。

    “她跟着别人出去学缝纫，又去学机工，可都是干了一段时间就自己回来了。后来她去学按摩，就在离家不远的一家理发店里。我那时候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曾暗自庆幸，以为她终于在经历了苦难后，有了责任心，愿意去主动负担些什么了。”

    “可事实证明，是我自己太天真了。我母亲在的那个理发店，实际上经营的，是暗娼生意。”淼淼苦笑了一下：“那时的我还在上初中，听了同学们的风言风语，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的。”

    “我因为被同学们伤了自尊，心里有气，回家后忍不住和她吵了一架，我怪她不自爱，伤害自己。我以为她会因为在意我，在意的我的眼光，在意我的以后，离开那个地方，找个正经工作，不再那样自甘堕落下去。”

    淼淼苦笑着摇摇头，“可我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她竟彻底自暴自弃，那家理发店她的确再也没去过，她直接将客人引到家里来……我以为、我以为她多少是在意我的……原来不过是我以为罢了，扯掉了最后那一点遮羞布，她是一点也不愿意遮掩了。”

    “她开始酗酒，吸毒，整日放浪形骸。我有时拿了学校的补贴和奖学金，都会被她统统搜刮一空，拿去挥霍。我感觉看到了之间被她唾弃的爸爸。我劝不住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甚至报过警抓她，可戒毒所因为我无法提供足够的费用，最多将她口头劝诫一通，便又很快放了出来。”

    淼淼紧紧抓住医院的床单，脸色惨白：“可我现在想来，她做过那么多错事，却起码没有伤害过我。直到我高考之前…她死了，究竟是死于吸毒过量，还是死于酗酒过度，我根本不得而知。”

    看到冯小飞关切的眼神，淼淼安慰的笑笑，才继续说下去。“东拼西凑的将她火化，因为我还未成年，警察可怜我，很快就为我找到了我的父亲，他有抚养我的责任，警察可能听说过他的事迹，还好好的警告了他一番。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给警察三申五令的保证会照顾好我的人，我的亲生父亲，在几个月后，我刚满18岁的那天，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卖到会所，彻底将我推进深渊。”

    淼淼呼出一口气，“幸运的是……第一天我便在那个会所里遇到了谢冲。他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要不要和他回家。”淼淼的低着头，抚摸着自己被伤到的那只手：“小飞，或许你根本无法理解，谢冲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你会嫌我脏，骂我自暴自弃……”

    “可是在我这乱七八糟的人生中，他是第一个会对我微笑的人。”

    淼淼本不愿将这些告诉任何人，他自从离开那个泥潭，便下定决心将那里的一切统统忘却。他天真的以为，过去的时光对于他的人生来说不过一场洗练，他奋力掩藏，竭尽逃脱，到底却发现，那些东西竟像长在他的骨髓中一般，是根本甩不掉的。

    淼淼感到绝望，这种绝望像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他内心最脆弱也最最无辜的地方。每说一句，他便觉得在心里的某些地方奔涌着血腥，汩汩流出血来。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终将化作虚妄的流水，被渐渐隐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于是他逃避，挣扎，闭口不谈，可等他终于下定决心正视这一切，才发现那条被刻在心里的丑陋的疤痕，竟是从来就没有愈合过一般。

    冯小飞努力消化淼淼的话，手里完整的果皮断了开来，掉在了膝盖上。冯小飞将苹果放在床头，倾身上前，想去抱抱强撑着的淼淼，哪怕是一点点，他也想让他好受点。

    怀里的身体一直轻微的颤动着，过了好一会儿，冯小飞感受到肩膀上被濡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