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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甚么“于情于理”、“事不宜迟”,他陆小王爷恣意妄为,何时在乎过旁人颜面?此时急于脱身,倒是用作托辞宣之于口了。

    陆仲殊得了准许,自然当即告别离去。

    顾莫怀将人送出门外,阖上院门,余光却瞥见一样物什躺在脚边,再定睛去看,竟是一封薄信。想来便是那封“京中来信”,将才陆仲殊脚下匆忙,便不慎遗落。

    他弯身拾起,却见其上赫然是四个大字,笔触稚嫩,着墨不匀,但十分工整——“父王安启”。

    顾莫怀心头一跳,原本将要出口的呼唤便止于齿间。

    他轻抬手,指尖微颤,缓缓抚上纸面。

    他的寄奴,离开时分明不盈尺长,如今已能写得一手好字了……

    眼前仿佛平地起了一座高楼,粉雕玉琢的稚子提笔坐于窗下,微皱起小小的眉头,郑重其事地在纸上落墨。

    那是他的寄奴。

    鼻间蓦地泛起一阵酸涩,顾莫怀轻捻信封,鬼使神差地抿紧了唇,径直向内室而去。

    “世子家事我无意窥探。”他如是想,“我不过是,想看看吾儿的字……只一眼。一眼之后,我便原样归还。”

    带上屋门,阖紧窗扇,顾莫怀于桌边落座,深吸一口气,轻轻抽出内里的纸。

    “儿涣川敬禀,敬请父王福安。……”

    他逐字逐句在心中默读,几乎落下泪来。

    书中措辞稚嫩,字里行间俱是对父王的思念,间或陈上府中杂事,大至“伯父受诰广陵王”,小至“昨日兄贻赠蹴鞠”。

    顾莫怀先还百感交集,啼笑皆非,读至末尾,却渐渐觉出一丝蹊跷。

    寄奴道:“……苦寒之病,业已肃清,叩请父亲大人专自珍重,定服汤方,勿儿为念。”

    顷刻间,顾莫怀浑身的热度褪尽了,一时如坠冰窖。

    ☆、第三十章

    煎药的下人手持银匙,当先抿下一口汤药,默默退至外室。

    陆仲殊半卧榻上,不时轻咳两声,他一手搁于榻边软枕之上,袁济之三指轻扶,半晌,开口道:“从中直过,指下挺然……世子近三日可有胸满喘咳、寒热交替之感?”

    陆仲殊道:“偶有此症。”

    袁济之又问:“可是肺气上逆所致?”

    “嗯。”

    袁济之垂首不语,少顷,忽起身撤步,屈膝稽首。

    陆仲殊并不躲避,语有不耐道:“这是何意?”

    “下官奉圣上谕旨,随侍世子左右,为保世子玉/体安泰。”袁济之埋首道:“世子此症,看似弦脉,实则应指浮滑,乃肾不纳气所致。山野无良草,下官斗胆,请世子早日回京,肃清病灶,以免酿成痼疾。”

    胸口闷痛隐隐,陆仲殊抬手轻按,哑声道:“袁太医未免夸大其辞……”

    “下官不曾。”

    袁济之生性耿直刚正,宫里宫外可谓无人不知,皇上便是知晓这点,才特指了他随行。

    却不料陆仲殊本性不是省油的灯,“本王可曾说过,本王的身体,本王心中有数。”

    “世子——”

    “袁太医,”陆仲殊截断他,沉沉道:“尔僭越了。”

    袁济之微怔,亦是急了,一时顾不得礼节,抬起头来道:“怀仁以济世,是为医者。家父为下官取‘济之’二字,下官便当谨遵此训,世子眼下已伤及肝肾,若留驻山中,于世子百害而无一利,还请世子三思!”

    这番话实在是大不敬,陆仲殊脾性并不温和,当下便欲发作。

    便在这时,本该在院外守炉的侍童快步上前,神色间三分慌乱,禀道:“世子,那,那位楚公子登门,奴婢、奴婢阻拦不及……”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一双布履,绕过那侍童,径直向内室而来。

    陆仲殊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下床,很是废了番功夫,方扯出一抹笑,佯作无事,“阿…阿凝,怎地突然过来,坐,坐……平心。”

    那侍童道:“奴婢在。”

    “给世子妃看茶。”

    平心应:“是。”

    “不必。”

    顾莫怀无暇顾及称谓上的差误,目光落在伏地那人身上,欲言又止。

    陆仲殊忙朝袁济之挥手:“你退下。”

    那袁济之劝谏不成,却也知此时坚持并不合宜,只得再施一礼,不甘告退。

    平心十分有眼色,同他一道退出,留守外室。

    顾莫怀深吸一口气,避开了陆仲殊殷勤搀扶的手,自怀中掏出那封家书,“你今早走得匆忙,落下了这个。”

    在看清那封家书后,陆仲殊显见的一僵。

    顾莫怀始终默默观察他,自然将这异样收于眼底,却不揭穿,只静静等他回话。

    陆仲殊迅速调整了神色,抬手接过,笑道:“多亏你将它送还……今日风大,不若坐下用碗热汤?平心照此地特色,煨了罐佛跳墙,原是要晚膳给你送去,如此,便……”

    “陆仲殊。”顾莫怀打断道:“你无话与我说?”

    “我不是正与你说着么。”陆仲殊笑。

    顾莫怀目中沉沉,直看入他眼底。

    “……”

    对峙半晌,陆仲殊败下阵来。

    他抚膺轻咳,面上的笑意终于淡去,“我如实交代,你莫动气——你……先坐下。”

    顾莫怀不置可否。

    “……”陆仲殊轻叹一声,无奈道:“前月廿七,寄奴夜里忽起高热,三日不退。太医道是伤风邪,非岩上丹顶不能解。那岩上丹顶极难培育,宫中并无贮存,我便赴鸾沧山摘采,赶巧叫我寻着两棵,虽说途中受了轻伤,总算没耽误寄奴。”

    又是两声轻咳,他好歹忍住了,续道:“寄奴服了药,当夜便退了高热,如今已大好了,你不必担心。”

    寄奴安然无恙,顾莫怀面上却不见喜色,眼帘低垂,良久,忽然发问:“那你呢?”

    陆仲殊未料他会提及自己,怔愣道:“我?”

    “寄奴已大好了,我知道。”顾莫怀一手落于桌面,细细摩挲信上字迹,“你又如何?亦是大好了?”

    “我……皮肉伤而已,已痊愈了,疤也不见的。”陆仲殊不以为意,相较之下,他满心只有“阿凝主动关心他”一事而已。

    顾莫怀却不依不饶:“皮肉伤已痊愈了,肺腑内疾呢?”

    “那些,”陆仲殊大而化之道:“并无肺腑内疾,不过是在山中偶感风寒,有袁太医随侍调理,也将及无碍了。”

    “‘世子眼下已伤及肝肾,若要强留,百害而无一利’,这便是你所说‘将及无碍’?”

    “……”

    他来得巧,恰听见袁济之最后一句。

    陆仲殊无可辩驳,心下对袁济之一通好骂,面上却一副窝囊模样,闷声道:“袁济之常常危言耸听,你莫要当真……”

    “你为何不回京调养?”

    陆仲殊稍顿,唇角缓缓提起一抹苦笑:“阿凝,你当真不知么?”

    内室布了几只火盆,俱在窗下屋角,平心十分懂规矩,每日必挑开窗沿一道缝隙,使内室暖意融融,又不至憋闷。

    顾莫怀立于窗前,凛冽寒风直入肺腑,却难消胸中块垒。

    他深吸口气,微侧过身去,避开那道炽热目光。

    盆中火炭毕毕剥剥,恍若在耳旁炸响,他今日许是穿得过厚,此时周身焦灼难安。

    “你……”

    甫一开口,声音竟是嘶哑。他慌忙抿唇,重又酝酿一番,低声道:“……你本不必如此。”

    “我本该如此。”陆仲殊目光不错,只是痴望,眼底有痛意隐然,“阿凝,是我亏欠你同寄奴,如今,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