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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前辈为何会来到这里?”
“听说是在指点某位师兄……!”
“那位师兄是不是可以把剑供起来了,那可是和沈岫前辈比试过的剑啊!”
“说起来那把清梦,听说是绝世名剑, 不知道今夜可否看它出鞘的风采……”
但任凭他们如何说道,一旦临近观澜崖,都自觉噤声,放缓呼吸, 退到一旁, 远远望着那个月下执剑之人。
传言临渊君所习练的是天下第一剑法,化尽寒露霜雪,切断春风秋月,一剑生万物,一剑斩虚空。世上传言总有言过其实之处,然而今日一见, 却发觉, 此人手中之剑,向来名副其实。
然而第一个被沈岫指点的人却是坐在崖边, 双眼放空,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有人坐在他的身旁, 手臂放在他肩膀上,支着下巴,长吁短叹:“哎呀呀,本来不是说指点你的吗,喊了小温师兄来一起也就算了,怎么还来那么多人啊……大佬魅力真吓人。”
对方还在梦游,穆星河十分不满,又放下手来捅捅对方:“说你呐,他们这样切磋,你也不多看几下吗?”
“不是……”钟子津如梦方醒,摇了摇头,“已经不需要看别人的了,那几剑,对我而言,足够了。”
钟子津说完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穆星河回头望了望那人山人海,自言自语:“那么厉害的吗,我也不是没请教过修炼的问题,怎么就没有这样。”
但叫他像剑客们那样去崇拜沈岫、听从沈岫的教导,他是做不到的。他向往沈岫那样的境界,却偏生更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自己凿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或许那只是有些愚蠢的自尊,但他想,有时候不那么聪明也不重要。
钟子津望着远处的海岸思考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穆星河本以为他会再说几句难以听懂的剑术体悟,他却说了一句几乎可以算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
穆星河疑惑地看着他,他也在看着穆星河,眼瞳漆黑,映着穆星河的身影,神情很认真:“你知道的,我之前看到沈岫前辈,一直期盼能同他交流,也一直不敢提起,但今日一旦说出口,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困难,你也……”
穆星河很快就想明白了钟子津想说的是什么。
可是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钟子津所想的那样简单。最关键的问题在于,钟子津可以直接将他的欲求说出口,可他自己呢,难道要说“大佬我要泡你”吗?他想要破坏沈岫,却也想要保护沈岫,他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所谓的爱慕。
对于穆星河而言,这件事的结果比原因和过程更重要。
更何况,即使是了,那也不能怎么样。
穆星河数着手指,认真同他分析着。
“这不一样,大佬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脾气非常好,切磋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一个人脾气再好,把一辈子交托给另一个人,都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出来的。”
钟子津思索了片刻,又道:“至少……可以表明心意?”
“那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穆星河双腿挂在崖边,晃来晃去,“可是其实没有什么作用。”
“我可以每隔一个时辰就向他提一遍,时时提,日日提,提到他夜里发梦都能听到,可是那又有何用?表白不是一个行为,是一种期待确认关系的仪式,没有不需要语言就能感受到的心意,没有双方秘而不宣的默契,说一千句一百句那也只是唐突,不叫表白。既然如此,此时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吸引大佬的注意,但我不需要用这样的话语来吸引他的注意啊。”
“轻率的态度带来的无非是随便的结果,可我待此人珍而重之,不容有失。”
钟子津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你那么成熟!”
穆星河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赞美,尤其是在他如此陌生的领域,于是十分得意,揽过钟子津的肩膀,深沉地说:“所以在这个方面,你还是个小弟,多学着我一点。”
他转过头来,不远处隐隐有剑器交击之声,海浪拍岸,声响不绝。
温行泽越众而出,手握长剑,神情中带有许久未见的酣畅。
月光洒落在人们脸上,伴随着海风。人们细微的交谈声与兴奋的神情,给这个夜晚增添了许多温度,让人不由期盼明日,让人相信不久后必然是个云开雾散的好晴天。
穆星河的岁月静好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当温行泽离开之后,沈岫也不打算为其他人多费心思,收住了剑离去。钟子津异常狗腿,一见人就问饿不饿累不累需不需要揉肩膀,也不知道是在问温行泽还是沈岫。
这两人还没有回答,却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灰袍剑者踏上观澜崖,白须白发,恰是当初在论道大会见过的瀛洲宗师白木则,他是长辈,对他们无需论礼,见到沈岫点了点头。
“临渊君经年不见,风采不减。”
他看了看沈岫,眉头微微一皱,显现出困惑的神色,又很快压了下去:“你的状态……”
沈岫未作回答,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也没有在沈岫身上停留注意力太久,看向温行泽:“你回来了就好,你师父在等你。”
钟子津神情复杂,嘟囔道:“师兄,我害怕……”温行泽面上倒无异色,低声应是。
而后白木则目光锐利,盯着沈岫,又道:“此事若是和临渊君有关,不妨一起前去一叙?”
“也好。”
沈岫去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彼时穆星河正在眼巴巴地望着,他朝穆星河抬了抬下巴,穆星河颠颠地过去,只听闻他低声说道:“一个魔宗之人,深入此处,难保居心叵测,提防之下想要找机会永绝后患一点也不奇怪……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其实穆星河很清楚,瀛洲剑派第一没空做这样的事情,第二沈岫也压根不会害怕,可是他看着沈岫的眼睛,却是作出了一百分义正辞严破釜沉舟的模样:“说得对,没准我们大佬被偷袭了,没我在可怎么是好!我肯定要寸步不离保护大佬的!”
他目光坦荡又清澈,说出这样的话竟然一点都不心虚。
耳力极好的白木则:“……”
他们理所当然没有去什么龙潭虎穴。那是一处亭台,草木掩映,一个少年人端坐亭中,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剑。
看身量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穆星河却不敢认为他会是什么剑童。
少年不过是低着头,敛着气息在远处,便已经有隐约的压制在其中。穆星河原已做好此人必不简单的心理准备,然当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们的时候,依然是惊了一惊。
好清冽的一双眼!
那气息且清且湛,是沉于水中的利剑,隐而不发。
而后穆星河才注意到他的样貌,那是粉雕玉琢的、因为年纪尚小和容颜精致显现出几分雌雄莫辨的样貌,可是神态沉稳,不显一点稚嫩和轻浮。
钟子津跑上来喊道:“师父!”
——这个年纪看上去还没有钟子津大的少年人竟然便是钟子津的师父!
“还可以,突破了,”少年人看了钟子津一眼,“没有毫无意义的乱想也没有毫无脑子的乱玩,看来你还知道自己的寿元少得可怜。”
穆星河突然感觉自己那个有事没事使唤自己的师父十分和蔼可亲了。
少年人很快转眼看向温行泽,寻常人看到温行泽都会有些惊讶,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波动:“能过此难关,于心境而言已经是你的突破,可惜修为还是低微到可以无视,身体也弱到两根手指就能掐断。”
“是……”温行泽低下头,低声应道。他那一句“是”后面原本想接一句,又被他生生吞下。
少年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说道:“有我在,你无论待在瀛洲剑派,还是想要出走,都没有人敢说你什么,关键是你怎么想,长那么大了还是如此婆婆妈妈,出去莫说是我门下弟子。”
温行泽苦笑着再次应道:“知道了,师父。”
“这些时候我不会离开瀛洲。”
少年的声音虽然清冷又疏离,但是话语中却透露出不一样的信息,他说罢移开目光,望向自己的弟子身后之人。
白木则却是大大咧咧瘫坐一旁,没有半点引见的意思。
温行泽意会,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云浮派穆星河,这位是临渊君沈岫。这是我师父,姓徐,名绪照。”
少年看着沈岫的目光便古怪了起来:“……想不到临渊君也有如此吃亏的时候。”
沈岫状态之差,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几可说是千疮百孔,沈岫倒是不以为意:“夜路走多了不碰到鬼,岂非是对不住鬼?”
在不久之后,其它人才经由穆星河和温行泽的穿插描述知道原来那鬼便是蚀命镜,神情不由更加复杂。沈岫仿佛茫然无觉,说些蚀命镜的温养之法,被徐绪照截断。
“临渊君,”徐绪照道,“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
沈岫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穆星河原本在一旁走神,闻言望了望沈岫,沈岫面上平静如水,微光勾勒他的轮廓,睫毛投下的光影切割眼底的流光,看不出半点情绪。
而后他又听闻沈岫说道:“既然如此,听闻瀛洲有一处小千世界,可否让我进入一观?”
原来沈岫不喜欢跟人牵连的时候是这种模样——穆星河回想起之前一些事情,自个儿便低低笑了起来。
其它人倒是不如穆星河那般开心,只听徐绪照道:“不错,只是恰在十年前小千世界入口已移交瀛洲仙派,还需周旋一番。请临渊君稍待。”
瀛洲剑派很快遣人去往瀛洲仙派,徐绪照同自己的弟子也有许多话要说,沈岫与穆星河先行告辞,在剑派里游荡。
瀛洲剑派和云浮派同样居于山峦之中,却和云浮派是完全不一样的风貌。穆星河信手摘过一片叶子,含在嘴边啊呜啊呜地吹,看沈岫略显无奈地应付自己的崇拜者——哪怕沈岫已然足够冷若冰霜,也架不住剑修们的热情和毫无原则的直率。
待到人走了,穆星河才笑眯眯说道:“太受欢迎也不好。”
“……的确有一阵子没见过这般架势。”
穆星河看着他的神情,心情更好了:“为啥提起小千世界,来时也没说啊。”
沈岫顿了一顿:“他们觉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那我要求他们立时两清,皆大欢喜。”
穆星河几乎完全猜到了他的回答,一双眼闪闪地看着他:“我欠了你很多人情,还没有还,那可咋办呢?”
沈岫瞥了他一眼,眉梢似乎微微扬起,他神情舒展的时候,好似春风拂过梨花,开了一树一树的雪。
“你说如何?”
“做牛做马任君驱驰……?”
穆星河一点都不在意做牛做马,说得顺口无比,结果沈岫却已是转过头去:“可你已经许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