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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又回转向海报,再看了几秒,把酒版里剩余的液体一口口饮尽了。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上半场方毕,曲和同其他演员一起向观众鞠躬谢幕准备去后台休息,他大提琴的琴脚被震落。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黄志雄已经在剧院外的花坛边坐了很久,手里捏着当晚演出的小宣传册,喝空了两支酒版,正准备起身离开。
第二声爆炸响起的时候,曲和迅速捡起了地上的琴脚,到候场区地上捞起琴盒,再和团员一起慌忙退回了后台化妆休息室里,门被关上的瞬间,他听到台前观众席里响起了枪声、人群的尖叫和哭泣。
第二声爆炸响起的时候,黄志雄想顺着声音走到剧院门口,却被里面传来的ac 10冲锋枪连续扫射的声音生生钉住,身上带的最后一支酒版才被他抖着手摸出口袋就啪地落在地上碎了,他一愣,旋即疯也似地伏趴到地下,捧起还沾有一些酒液的玻璃碎片就把脸往下凑。
扫射持续了十几分钟。
曲和及乐团的其余成员坐成一圈各自抱着各自的琴盒。弹琴的vi双手扣着自己的手肘。第一中提琴ana?s的面颊上已经开始爬上泪痕。
学院教授、助理、化妆师,他们原本各有各的休息室,却在情急之下一起挤进了这一间,有人找椅子坐了,有人无座就倚在墙边桌上。
不大的空间里骤然塞进这么多人,空气变得闷热,却没有人敢出声。顶灯被关掉了,余下化妆镜前的几盏小灯发着光。还有几缕手机屏幕的荧光,幽幽发出微弱的冷色光束。
视线昏昏暗暗,时间安安静静,听得见所有人的呼吸起起伏伏……抑抑扬扬。
曲和在冷静了慌乱后想到的不是死,而是生。他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他就是莫名相信这一屋子的人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出这个剧院。
然后他又听到观众席那儿远远传来渐轻的喧嚷和哭泣,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切可以快些结束。然后,他原本按在琴盒上的左手手指开始轻轻移动,是巴赫《f大调第二号布兰登堡协奏曲》第三乐章的大提琴部。第三乐章是甚快板,比快板还要快,是鼓舞,是庆祝,是狂欢。
他的心里响起了协奏,似乎这样的音乐一起,就可以驱散门外的鲜血、黑暗、死亡和阴霾。
黄志雄的下巴被破碎酒版的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是太深,却颇长,血一点一点渗出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疼。他拿手去一抹,看到满手背的红色瞳孔骤缩,胃里翻江倒海骤起,四肢肌肉开始微微痉挛。
他听到警笛鸣声,看到一队队特警开始在剧院门口部署,勉力起身想要迅速离开这里,身子一踉跄就又低头瞥到了方才和酒版一起落到地上的演出宣传册,向上翻开的那两面团员简介,左边是第一大提琴pascal,右边就是第二大提琴曲和。
黄志雄的下巴还在流血,一滴血滴上已被酒液浸透的铜版纸,刚巧盖住了曲和扶着琴颈的那只手,很快第二滴血就覆上了曲和的半张面颊。
黄志雄像触电一样拿拇指擦去纸页上的血滴,而后将宣传册揣回衣袋里,往外挪了两步,又倚着花坛坐下了。
他在坐下的那一秒听到剧院里又一阵枪响,陡然用抽搐加剧的两只胳膊环抱住了头痛欲裂的脑袋。他只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再一会儿,等那个背着白色漆面琴盒的曲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黄志雄知道,如果再没有酒精,这循环往复无休的枪声就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但脑海里仅存的一线清明告诉他,他只是想要知道那人是否平安,如此而已。
于是他闭上眼,尽力不去看不去想自己襟前沾的鲜血,一只手插回衣袋,紧紧捏着那本潮湿的宣传册。
黄志雄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急诊留观室角落里的轮床上,他方一睁眼视线里即撞进来一片刺目的亮白。神志还未完全清醒时,他发现自己下巴上的伤处被包扎处理过,左手背上贴着一块敷料绷,扯去以后,留有一个几不可见的输液针孔。他看了一眼右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早晨的九点多,刚想起身离开这里,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群人走动时琐碎的脚步声。
留观室的门被拉开,背着乐器带着折叠椅子的四人一个一个走了进来。黄志雄胸口猛得一跳——他看到了那只白色的琴盒。
人群里唯一的一位姑娘开始说话,黄志雄记得她,他在宣传册里看到过,这是第一中提琴ana?s。她说,他们是巴黎国音室内乐团的成员,他们当中有不少团员的家人也受到了伤害甚至离世,所以这么短的时间内只能凑齐四人,他们非常抱歉。她说,他们知道这里都是昨晚巴塔克兰音乐厅的轻伤者,很遗憾只给大家带来了半场演出,所以他们想要在这里给大家再演奏一些曲子,为逝者祈祷也为生者祈祷,更为巴黎祈祷……
ana?s还在继续说着,可黄志雄的一双眼睛里却只有那背白色琴盒的曲和。看他摆好手里的折叠椅,看他放下身背的琴盒,看他从琴盒里取出大提琴和弓,看他支好琴脚,看他认真地鞠了一躬,看他弯腰坐下来,看他的左手指轻轻搭在了指板和琴弦上。
aazg grace的弦乐四重奏响起来,黄志雄的目光还是没有从曲和身上移开。他专注拉琴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不论左手怎样移动右手怎样挥舞,他都是微闭着眼睛,他的脸是安静的。那把琴那把弓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音符乐段从弦子上漏出来,却好像是他在说话,他在吟唱一般。
黄志雄听着这曲子即将演奏到尾声,恍然回过神来,轻轻下了床去穿鞋,然后从角落里毫无动静地悄悄退出了留观室。他在走廊里听到屋内的四把提琴落下了这首歌的最后一音,也听到了人们的掌声。几秒钟后,第二支曲子的前奏已经响起,黄志雄脚下步子却愈发快了,一拐进了楼梯间,他已然听不见琴弦振动的声音。
他想,既见曲和好,那自己就不必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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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从医院出来,第一小提琴准备去法兰西体育场昨晚的爆炸点旁演奏,第二小提琴和第一中提琴决定去第11区的柬埔寨餐厅门口。他们照顾曲和的琴重,让他还是回到离医院最近的巴塔克兰音乐厅。
巴塔克兰音乐厅门口,曲和在满地的蜡烛、鲜花和照片的花坛旁,在一条条警戒线封锁带前坐下,闭上眼睛,aazg grace又从弦子上漏了出来。这次不是弦乐重奏,曲和直接在大提琴上拉出了这首歌的主旋律。
一曲毕,曲和的手指几乎停不下来,越来越多的乐段从他的脑底喷薄而出。间歇了三秒,《西班牙舞曲第五号》就又从弓底的弦子上淌出来了,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安达卢西亚晚祷》。没有了钢琴的和奏,大提琴的音色听来更加凄美动人,旋律时而流畅时而顿挫,在嘈嚷的街头如同整座城市噙着泪光的祷告。
一首接着一首,直到觉得实在乏累了曲和才停下来,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经久不断的掌声。曲和扶着大提琴站起来微微欠身,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一街之隔的露天酒吧,一张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是他。
曲和望了望渐渐散去的人群,再看了一眼街对面拿着酒杯的人,复又坐下来,手指回到了指板琴弦上,琴弓一动,从昨晚起就一直盘桓在心脏旁的巴赫《f大调第二号布兰登堡协奏曲》的大提琴部终于响了起来。
黄志雄从医院出来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
他本是无意识地走到这里,看到自己前夜倚过的花坛,又看了看被封锁了的巴塔克兰音乐厅,转头看到前一天下午才去过的酒吧便要了瓶酒坐下。将手伸进口袋里确认自己身上带没带钱的时候,他摸到了那本被酒精浸过,但现在已经干透了的宣传册。
他将它取出来,用微微发颤的手指一页一页小心撩开,直翻到曲和那页便停住了。当酒精开始在他的固寂身体里蒸腾起来,他听到了,就在不远处,大提琴的声音层层叠叠穿透过围观的人群。
这是黄志雄平生第一次认真欣赏一段乐曲。或许根本谈不上欣赏,他只不过是认真地追着那一串一串的音符听下去而已。
人群太厚实,他看不见那是谁在拉琴,可他却觉得自己对它似是一遇如故。
音乐停了人群散去,这些黄志雄是知道的。可他却没想到在人将散尽的时候,那提琴声又响了起来,一扫方才的悲悯温和,这支曲子竟然点亮了他脑里自认已经死去很久的欢愉神经。
他忍不住搁下酒杯抬起头来,看到坐在那里的人竟然是曲和。那人睁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正微微笑着望向自己。
黄志雄愣住了。
然后他就呆坐着看曲和拉完了那长长的《f大调第二号布兰登堡协奏曲》,看着他收了提琴背上琴盒,看着他一步一步穿街而来,黄志雄才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慌忙将桌上的宣传册护在掌心下,迅速收回到口袋里。
好在曲和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些,他的眼里是他胸口t恤上沾的血迹还有下巴上贴的纱布。
黄志雄也注意到了曲和的视线,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外衣的扣子一粒一粒拧上了。
“呃……我可以坐这里吗?”曲和摸了摸鼻头开口道。
黄志雄点了头。
曲和将琴盒从身上卸下来放好,看了看桌上已经喝到底的酒瓶,问:“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吗?”
“嗯。”黄志雄终于出声发出了一个字音,随后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曲和想了许久,又开了口:“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黄志雄接口,抬头微微挑了眉毛,终于说出一句使两人得以继续交谈的话来。
曲和呼出口气笑了:“那天在巴黎国音门口,要不是你,我半年的伙食费可就丢了。”
黄志雄看到他的笑怔了一怔,好似他的脸上闪出几道阳光来令人晕眩。
黄志雄反应过来后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去,盯着正无意识地捏在手里把玩的玻璃杯开口道:“没什么,不用谢我,举手之劳。”玻璃杯折射的光线有些晃眼。
曲和见对面的人蓦地就低下头去,显出一副局促模样,胸口被轻轻揪了一下,他顿了两秒后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瓶开口道:“还是得谢谢你……这样吧,你这瓶酒算我请你喝的,就当是我感谢你了,可以吗?”
黄志雄拨动玻璃杯的手指停了,然后他轻轻把杯子搁回桌上,勉强抬头,眼里盛满了丰盛的落寞,抿嘴扯出一个笑来:“好吧。”
“那,你不介意我帮你分担这最后几口吧?”曲和说着就拿过桌沿翻立的一只玻璃杯来,刚要去够酒瓶就被黄志雄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劲大得惊人,只这随随便便一抓,曲和就觉得腕上被钳得一阵发紧地疼。
黄志雄显然是意识到了,骤然松了手,将手指紧紧塞回自己手心里搓着,收了胳膊回来,眼色更敛了几分,黯了又黯。然后他才低低开口道:“对不起……我的意思其实是,你别喝这酒,这酒不好。”话音落了,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黄志雄噤声闭了口,可他方才说过的话在曲和耳边又响了一遍:“你别喝这酒,这酒不好。”一个“好”字的语音已经低无可低,但曲和却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有着嗡嗡的余音。
手腕上还依稀留着隐隐的疼痛感,有种情绪在曲和的胸口蓦地涨满,他看着这个低头捏着酒杯的男人,方才的神情小心而又瑟缩——这样的神情怎么可以存于这样的男人脸上?可,这样的男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到底应有怎样的神情?当曲和再如此自问的时候,却又连分毫都想不清楚了。
黄志雄心下愈发觉得抱歉,犹豫了很久复又开口:“你没吃午饭吧?这样,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沙拉。这家尼斯沙拉做得很好。”
“你……不吃饭吗?”曲和心神一动,还是开口问道。
“不吃。”黄志雄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饿,我就不用吃饭。”语毕,他挥手叫来了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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