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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颐笑道:“什么话?”

    我爱你。

    不,不行。

    吴天娇尸骨未寒,自己不能趁人之危,况且以后只剩他们两个,晚几天说不碍事儿。

    “活着来见我。”琴茶说

    生颐点点头:“你也是。”

    琴茶在屋里踱步,这是他小时候无数次偷偷溜进来的洪家,四处都有他和生颐小时候的影子。不用唱戏的时候他就会叫生颐出来玩,他不敢进洪家,就在后院的门口守着,从那个门口正巧可以看到生颐的屋内,生颐在书桌旁。或读书,或写字,稍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两个人不必多说话,就这么互相注视着便是一下午,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琴茶看向书柜,里面放着一本三国演义,生颐小时候常常讲给他听,还有别的故事,现在都记不大清了,生颐识很多字,每次讲出来的故事都不一样,那是琴茶眼中的新世界。

    他心中居然升起了新的期望,生颐会和他离开北平,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想到这,琴茶心情好了,打开窗户,却看到外面一辆日本车开了过去,车棚里堆放着一团团柔软的东西,琴茶迷惑地望去,那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几个日本人,将地下躺着的奄奄一息的一个老人拖起来扔上了车。琴茶这才看清楚,车后面堆的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人,有的在微小的动着,有的明显已经死了,这个的脚搭在那个的背上,那个的手又压在这个的脸上。层层叠叠,是人堆成的小山丘。

    那像是一辆车开往死亡的车。

    琴茶害怕了,他开始焦虑,他怕生颐也会被带上那样的车,被带到一个自己再也找不道的地方。

    他在门口,眼巴巴等到傍晚,生颐回来了,琴茶莫名地发起脾气:“你这么晚回来!”生颐莫名其妙:“不是说了吗。我出去处理吴天娇的事,要晚一点回来。”

    琴茶不说话了,背过身去:“我担心你,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

    “他们杀人不眨眼!”

    生颐笑了,琴茶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气又难过:“你要是被他们在抓走了,我怎么办啊!”

    生颐从后面抱住他:“是啊,我要是被抓走了,留下你一个怎么办?所以我不会被他们抓走的,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琴茶听到这话,才放心了。

    一个多星期了,生颐把一切安排妥当。两人走上了列车站,人格外的多,你推我搡,战争使人们焦虑狂躁,都成了野兽。琴茶和生颐都裹得严严实实,围巾遮住了半张脸,琴茶的袖子里藏了那把生颐给他的枪。等了很久,一辆车开过来。车门一开,周围的人蜂拥而上,琴茶正要走,被生颐一把拦住,“不是这辆车”生颐低声说。

    琴茶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眼神却和不远处的一个日本兵对视,琴茶受了惊,极快地把眼神收了回来,不料,那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们的鬼鬼祟祟,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生颐,”琴茶低声叫道“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没事,”生颐反手握过琴茶的手“有我呢,别怕。”

    掌心的温度,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生颐就这样拉着他的手,穿过无数熙熙攘攘的人群。

    琴茶回头一看,那个日本兵带来一伙人,拿着枪推开人群向他们挤过来。

    琴茶看了生颐一眼,生颐走在他的前面,健壮的,魁梧的身材,一眼万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洪家三少爷。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琴茶向后看,那几个日本兵更近了,琴茶甚至看得清他们的脸了。

    洪少爷,下辈子还做朋友吧。

    他又看了生颐一眼,忽然把手从生颐手中抽开,接着迅速朝天放了一枪,推开人群,向生颐的反方向跑去。

    人群大乱,尖叫声一片。

    “琴茶!”生颐愕然。

    几个日本兵一愣,向琴茶的方向冲过去。

    “琴茶!”生颐要冲过去,刚迈出一步,人群又涌过来,把他挤回原地,在混乱中中,生颐看着琴茶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做了个口型,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

    生颐认得。

    琴茶说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第52章 第 52 章

    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昏暗,只有一扇很小窗,但由于只有三四个人在屋内,也显得并不拥挤,反而空空荡荡。

    琴茶被高高的吊着,他的手腕因为吊的太久已经断掉了,那双曾藏在纯白的水袖中的手,拿过枪的手,摸过兔儿爷的手,白净细长而柔若无骨的手已经肿胀溃烂,曾经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钉进去了锈迹的钉子。手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弧度耷拉在手铐的另一边。头顶有一盏暗黄色的灯,微弱的灯光下透露几只飞虫的身影。

    他身上的白短褂已经被血染透了,鞭痕从破碎的衣服中夸张地鼓出来,像是无数狰狞的小蛇。

    刚动了刑,他虽然唱戏吃了不少苦,可哪受得住这种折磨。往往是没有几下就昏死过去,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觉得不断地从这个屋子拖进那个屋子,受了各种各样的刑,晕过去又醒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睫毛上耷拉着汗水和泪水,后背麻木地疼着,他在血气中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不等他回过神来,背后一阵剧痛,日本人顺着他的后背,狠狠撕下一片被火钳烫焦的皮肤。

    他不曾惨叫过,一只一言不发地咬紧牙齿,有时候咬到舌头,咬到嘴唇,咬得整个口腔鲜血淋漓,血液混合着唾液一并流到他消瘦的下巴上。

    他又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正被人拖着往屋外走,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流下斑斑血迹,恍然间,又看到地下有细碎的点点晶莹的糖末儿。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曾经给孩子们准备的糖,他的口袋里什么时候都会给孩子们准备糖的,忘了什么时候放在口袋里的了,现在在拉扯间掉在了地上,被踩得粉碎。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不见尽头的走廊,想起赵叔和妮儿,北平沦陷他们便逃了出去,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呢?如果当时听赵叔的,和他一起走,现在也不会这样了吧。可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只是后悔没对生颐说出那一句“我爱你。”

    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一间牢房的门被拉开,琴茶被狠狠地摔了进去,地面冰凉,只铺了薄薄的一层枯草。

    琴茶侧卧在地上,他不敢躺,背后没有了皮肤,一碰都火辣辣的疼。这间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终日漆黑。他知道自己只有两种可能,——被拉出去受刑,或者那些日本人再也不来,只留他一个人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腐烂死去。

    他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摩挲出一只兔儿爷,那是生颐最后给他的,光滑的皮肤,三瓣儿嘴,乌黑的大眼睛,琴茶小心翼翼地擦净了上面的血,贴在脸庞,冰凉,冰凉。

    受刑的时候他便想着怀里的兔儿爷,生颐送给他的,小小的兔儿爷陪他一起在这地狱中饱受煎熬,便也不觉得疼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几天几夜,日子无非是拉出去受刑,受了刑又被扔回来,朦朦胧胧中,总想起小时候。

    洪家三少爷站在自己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兔儿爷,说:“这个给你。”

    他把他带到家里,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留了信,信上说,战争结束后,我就来找你。

    那个小心试探的吻,无数个夜里的相拥而眠,最后车站里生颐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最后的回忆全是他。

    稚嫩的嗓子在耳边响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雨水淅淅沥沥,民国九年的好时光…

    1944年中秋,相传中秋是后羿能与月宫中的爱妻嫦娥遥望相思之日。

    生颐照例提了一盒玫瑰饼,怀里揣了一只小小的兔儿爷,来到了琴茶的墓前。

    “兔儿,这是今年的。”生颐浅浅一笑:“我来晚了。”

    “上次你问我有多少只,我总是算少了一只,前些日子我才想起来,你把今年的算上了,这不,我这次来给你带上了,就为了这只兔儿爷,我现在才来看你,等急了吧。不是我糊涂了,是你没记清,我平时马虎,可是我们俩的事儿我记得清楚着呢。”

    “就因为我之前丢下你去参军,这次你也把我丢下了,你也只顾逞英雄,丝毫不顾我。我找了你六个多月…可我还是来晚了。”

    “你总是嫌我忘了你交代的事,忘了你什么时候演出,忘了你的云肩是粉色还是红色…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因为,我爱你。”

    这句我爱你来得太迟了,十几年了,我最终没能亲口告诉你。

    “兔儿,我们下辈子见。”

    说着,生颐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扣动扳机,血液在空中溅出千缕万缕的红,模糊之中,他只听悠扬婉转的,琴茶的嗓音飘飘乎响起。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全文完。

    不不不还没完,大过年的我这么结尾估计会被打死。码了个甜的结尾,喜欢吃he的小可爱就看下去吧,吃be的听到这里吧23333

    2019年的跨年晚会上,琴茶正在化妆间任凭一个化妆师给他把眼影涂了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