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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完线就能好好过年了,不错。”程汶也不客气,换好拖鞋、把行李往玄关一放,自己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陆江燃把装着论文的纸袋放到书桌上:“你不是直接从上海走?怎么绕一圈又回来了?”
“昨天晚上收工已经是半夜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你虽然可以自己擦身,但头发没办法洗啊,肯定难受得很。”程汶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你自己洗过了?伤口没沾到水吧?”
陆江燃也在沙发上坐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前天去小区门口的理发店洗的。”
程汶愣住了。他根本忘了世界上还有理发店这样一种东西。
事实上,当昨晚他在床铺上辗转反侧,想到陆江燃一个人在家诸多不便的时候,大脑其实就停止了运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想着尽快坐大巴回来,陪在他身边才安心。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还是腊月二十一或者二十二吧,跟家里都说好了的。”程汶挠挠头,似乎也觉得自己安排得有欠妥当,“管他呢,我等会儿看看航班,把机票买了。”
陆江燃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日历,今天是腊月二十。这个傻子从上海坐大巴一路颠簸回来,却只能在这里停留上一两天,实在是不划算:“早知道你还不如直接从上海走呢,免得来回折腾。”
“我年轻嘛,坐几个小时车而已,不觉得累。”程汶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陆江燃瘦削的肩膀,“再说多折腾这一趟,又不为了别的。”
因为有他,所以尽管折腾,也觉得甜蜜;因为想见,所以纵然山高水长,也不觉得路远。
第二十八章 表白
吃好晚饭,又买好飞机票,陆江燃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杂志看。
“陆老师,过年时候灵犀要回这儿来住几天吗?你跟她说,住不下的话可以住在我那儿。”程汶在洗手间进出了几趟,端来了一脸盆热水。
“应该会吧。没事,我把沙发拉开睡就可以了。”1301公寓有两个房间,连洗手间的主卧是陆江燃平时睡的,但小房间的床铺和衣柜里都堆满了他的书籍和资料,住不了人。如果陆灵犀回来住,他通常是在沙发上凑合过夜的。
“客气什么,你一个伤员过年还要睡沙发,不合适吧——陆老师,先把外套脱一脱,在沙发上趴好。”程汶扶着他的肩膀,帮助他俯趴在沙发上,又取了一块毛巾垫在他的后颈,“1302反正也没人,换套寝具就行。”
陆江燃被他的动作弄得脖子里有点痒,忍不住转了转头,岔开话题:“你这个架势还真是专业,都快赶上前天给我洗头那个发廊小哥了。”
“我以前干过。”程汶俯下身,轻轻用水抹湿他的头发,沾上洗发水用指腹按摩揉搓头皮,动作轻盈而娴熟。
“真的?”陆江燃早就知道他打过很多份工,却没想到他真的连理发店都待过。
“嗯。在我们那边镇上的理发店,其实只待了两个礼拜,刚刚学会洗头、扫地。”程汶自嘲地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学美发很苦,没坚持下来。幸好洗头的功夫没忘,不然怕弄疼你,还真不敢下手。”
感觉到暖融融的热水和对方手掌在发间力度恰到好处的游移,陆江燃舒服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手艺很好,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你喜欢就好。”程汶将发丝上的洗发水漂洗干净,端着脏水盆子进了洗手间,“等会,我换盆水。”
“对了,灵犀昨晚打电话来,临近过年时候她特别忙,这两周就不过来了。”陆江燃趴着没挪窝,只是提高了声音好让他听见,“倒是说新认识了个朋友,过年时候要带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说你要回老家,干脆推了。她的朋友估计不是警察就是社会闲散人员……”
“社会闲散人员?”程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陆江燃不愧是大学老师,说起话来别有一番书卷气,这“社会闲散人员”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如果真贴在了容六少爷的脑门上,倒也是头一回。
“诶,我说陆老师,你想没想过她或许是交了新的男朋友,带来给你掌掌眼的?”他一面接着漂洗湿发,一面试探着问,“普通朋友的话,应该不会想特意带给你看的。”
“男朋友?”陆江燃就像是世间每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反应一样,声音瞬间寒了下来。
“不一定不一定。那什么,我只是猜的。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她是带了个闺蜜,想给你介绍对象啊。”
“是么?她还邀请了你,或许是给你介绍对象。”
“那不会。”程汶勉强干笑了两声,麻利地用干毛巾沿着发际线包裹住洗好的头发,“好了,可以坐起来了。”
洗完头,他催促着陆江燃从立柜里找出了许久不用的吹风机,连上了电源。吹风机的噪音瞬间充斥着整个客厅,连爱凑热闹的富贵都吓得跑进了房间。
两人沉默着没有再交谈,他动作轻柔地将陆江燃湿淋淋的头发理顺揉散,一点一点吹干,期间还一直小心翼翼地用手心护着他的耳朵。
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陆江燃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已经像兔子耳朵一样,变得又红又烫。不知道是被热水刺激的,还是被吹风机烫的,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舒服吗?”年轻人像忠顺的大型犬一样期待地看着他,像是讨要一个表扬,又像是在暗示着些什么。
口干舌燥的陆江燃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给他拿了瓶矿泉水,自己顺手打开一听冰啤酒,喝了一大口。他刻意忽略了这句话中的暧昧成分,随口应了一声:“哦对了,你家钥匙在茶几抽屉里,自己拿。”
“还早,我这几天都有点睡不着觉。”
陆江燃听出程汶语气中的失望,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明天还要赶飞机。”
说着,自顾自拿着啤酒罐走到落地窗前,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
在落地窗外深蓝色的天幕下,陆江燃的背影显得清瘦而孤单。程汶呆呆地盯着他瘦削的肩胛骨看了一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快步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肩。
“程汶!”陆江燃身子一僵,虽然嘴上语气强硬,却并没有动手推他。后肩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理智却逼迫着他说出残忍的话:“其实像我这样当老师的,很清楚被人的依恋的感觉。就像上次那个女孩子苏冰雪,就是因为前一阵跟我告白被拒绝,才一时生气,拍了我和萌萌的照片发上网的。”
“我明白。因为你的沉静和强大,还有冷漠外表下的温柔,真的很吸引人。”
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低沉的语音敲击着他的耳膜,陆江燃的耳朵已经变成了火烧云一样的颜色。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却是平淡的:“可是程汶,你知道这不是爱。”
“对我来说,我确定我陷入的是爱情。”程汶知道自己这么做明摆着是欺他身上有伤,可算是十足的小人做法。可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双臂得寸进尺地用力收紧,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把下巴搁在他没有受伤的右侧肩膀上:“哥,别推开我。让我抱抱你。”
他淡定而坚决得让陆江燃觉得他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他再也保持不了那种平淡的语气,只能努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震动,用微颤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是个成年人了,要对自己负责任。你不是在看《伊豆的舞女》么?‘初识爱情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山里,就注定这是一场足以铭记但是却不可能结果的感情。’你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也许孤单、也许迷茫,但绝对不要轻易去俯视深渊。”
身后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凌乱,程汶像是寒夜里的旅人寻求一丝温暖似的,贴近了陆江燃的颈侧,急促地呼吸着。过了许久,方才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道:“握着你的手、贴着你的身体、仰慕着你的灵魂,如果这就是你说的深渊,那我不止凝视,更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陆江燃给学生上课时候咳唾成珠的口才此刻在这个执拗的年轻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的眼角泛红、喉咙干哑,拿着啤酒罐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程汶!你少来招我!”
“江燃……”程汶埋首在他颈窝里,动情地呢喃着,“我是年轻、也没什么本事,但我会加倍努力,竭尽所能来保护你。江燃……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爱你吗?”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程汶忽然放开了他,轻轻地、带着一些委屈的味道恳求:“别说话,哥。你别急着回答我,好吗?”
陆江燃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合上落地窗的窗帘:“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第二十九章 想你了
次日一早,陆江燃到底还是开车去机场送了程汶。
机场或许是这个世界上见证了最多生离死别的地方。在嘈杂的广播里、在汹涌的人潮中,人们旁若无人地哭、笑、吵架、拥抱、接吻。
行李箱里满满当当都是给老家亲戚带的礼物和土特产,简直算得上衣锦还乡的现代楷模。陆江燃伤还没好,程汶更加舍不得他提东西,最后还是自己两手各提着一个巨大的拉杆箱,背上还背着个登山包。
他们到得迟,并没有太多惜别缠绵的时间。程汶只来得及把陆江燃搂进怀里,在他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就匆匆进了安检口。
小土狗富贵最终和1302的钥匙一起,留在了陆江燃的家里。
陆江燃前后花了近一周的时间,把本科生的课程论文看完了。今年他开设的两门课中,“大学语文”是针对全校学生的公共选修课,“世界文学史”则是文学系大二学生的专业必修课。几百份论文看下来,他发现学生整体的思维一届比一届活跃,但语文功底却一届不如一届。而与之相反,文学系的学生则是勤勉踏实有余,创新精神不足,这种不平衡着实让人困惑。
除夕前一夜,他终于抽出空来,去医院把背上缝的针拆了线。新生的肌肉和皮肤组织让他很不习惯,总感觉背上麻麻痒痒的,又不能抓挠。
有个眉眼水灵的小护士悄悄告诉他,用蜂蜜水擦拭伤口,可以促进愈合、淡化疤痕。他只是笑笑答应了,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作为一个独居男人,且不说他自己要用棉棒去碰背上的伤口实在勉强,单说这种做法听起来有些过于爱美的嫌疑,他也不愿意去做——或许程汶在的话,会督促他每天老老实实照做的吧。
想到程汶,他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踏实。
自从秋日的某一天,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闯进13楼起,他这些年来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心里便有了对方的影子。
说对他没有好感显然是假的,但陆江燃也有他自己的顾虑——他幼年经历家庭离散,性向又属于少部分人群,本来就很难放开自己去接受一段亲密关系。相处那么久以来,他能感觉到程汶做事的决心和勇气,以及他身上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巨大能量。如果程汶下定决心要开始一段恋爱关系,他一定会将它做到极致,这是陆江燃所害怕的,也使是他这一辈子从没有遇到过的。
此前他经历的感情,要么是作为被仰慕、被依恋的对象而存在;要么是两个成年人因为寂寞而偶尔相交的平淡轨迹。对于前者,因为有了陆灵犀这个从小跟在身边的妹妹,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对于后者,他也从不会敞开心扉,和对方靠得太近。
但是不论如何,要他下定决心放弃程汶给他带来的感动和温度,他又自私地不愿意放手。
年三十那天,他带着陆灵犀一起到窦吟中夫妇家里去拜年。
窦家老两口原本生有一儿一女。现在女儿全家人早就迁居澳洲,儿子单身一人在欧洲各国奔波,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这次过年也不例外,家里只有老两口孤孤单单的。
陆江燃帮忙挂起了春联,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陆灵犀则帮助师母做菜、包饺子,四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团圆饭。
吃过晚饭,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的时候,程汶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他先是有礼貌地问候了窦家二老,随后张口说了一大串吉祥话,逗得老两口心花怒放,乐得合不拢嘴。
陆灵犀一面看电视吃零食,一面把自家哥哥和程汶一起拉进了一个三人微信群,群名称就叫“苟富贵,勿相忘”,缠着陆江燃要他发压岁钱。
陆江燃自然有求必应。只是没想到程汶竟然也找他私聊,给他发了一个红包,备注是“富贵的口粮钱”。
与此同时,程汶也给陆灵犀发了一条微信:“带你的朋友见过陆老师了么?”
“没有。”回复来得很快,“我还想汶哥在的话能帮忙说说,等你回来吧。”
“你这个朋友我认识吗?”程汶打完这一条,满意地看到陆灵犀发来一个题为“封口费”的红包。
初一到初三陆灵犀不用值班,回到哥哥的小公寓里好好休息。陆江燃也给自己放了三天假,陪着她窝在家里看电影、聊天,放松心情。
初四一大早,陆灵犀赶回警局上班,他就开始继续写他的论文了。白天埋头工作不说,就连晚饭后也闲不下来,顺手拿起手头上最新版的比较文学教材开始着手翻译。
不过每天晚上十点之后,他都会下意识地放缓节奏,喝喝红茶看看电影。因为程汶的微信每天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准时而来。他在老家过年也很忙碌,白天陪着父母走东家串西家,很少摆弄手机,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关起门来就想着给陆江燃发信息。
“陆老师,干嘛呢?”
“在看书,外面下雪。”